前章

 

  席娜睜開眼,卻馬上因為窗邊透進來的刺眼晨光而閉上。

 

  陽光雖然燦爛,但隆冬寒冷的空氣並沒有因此削減,席娜忍不住把身子蜷回棉被裡,只留下半顆腦袋在外頭。她嗅著溫暖而熟悉的空氣,忍不住露出微笑。 

  直到被褥裡頭顯得有些悶熱了,她才緩緩從床上起身。

 

  今天是新學期的開始,換言之,席娜已經是維諾安劍技學院五年級的學生。

 

  這一年以來,她都獨自一人使用劍技學院的女生寢室。

  劍技學院的女生向來不多,所以也不像男生有一間位於維諾安校園內、容納得下數十人的木屋作為宿舍,而是清出維諾安校舍裡頭一個略嫌偏遠的閣樓作為女生寢室。

  雖然這個小閣樓的空間比男生那棟木屋小上很多,但以一個人住的標準來說,足以擺放六張大床的閣樓似乎又太過寬敞了一些。

 

  席娜打開衣櫥,從行李裡頭翻找她的長褲和斗篷。那兩座跟房間一樣高的大衣櫥最多可以放進六人的衣物都還綽綽有餘,即使席娜已經把各種雜物都塞進去,卻還是連衣櫥的一半都填不滿。

 

  脫下睡衣的那一剎那,她冷得差點尖叫出聲。

  就算她來自平常冬天比加爾更寒冷的奔克都,但家裡總是有老奶媽梅麗安女士替她換衣服,倒也不像來維諾安以後這麼深切地體會過冬天。

 

  等到她慢條斯理地梳好頭髮、抹上髮油,仔細確認東西都帶上了之後,才披上維諾安學院的斗篷,慢吞吞地走出寢室,前往餐廳吃早餐。

  

  一年前,她剛住進這個寢室的時候,還常常在往餐廳的路上迷路,但現在的她可以只憑本能反應就知道該在哪個轉角轉彎。

  席娜一向不喜歡太早到餐廳吃早餐,除了可以賴床賴得久一點以外,最主要的理由是劍技學院的餐廳尖峰時段非常恐怖,所以她更偏愛等到大多數人已經吃飽了以後才去吃飯。

 

  當席娜往餐廳走去時,迎面碰上了從裡頭走出來的德約克和切森。

  「喲,早啊,小妞。」

  德約克舉起手,嘴邊還叼著半根培根,笑嘻嘻地說。

  「妳最好吃快點,剛才佩蒂亞已經先出去了,看在聖女的份上,我從來沒見她那麼準時過。」

  切森警告意味濃厚。

  佩蒂亞是他們的劍技理論的老師,跛了一隻腿以後就從實戰課程轉到理論方面,嘮叨得不得了,即使維諾安的學生大多都來自有名的家族,她也從來不介意處罰他們。

  「呃,今天要做什麼嗎?」席娜擔心地問。

  「誰知道?搞不好又有人要轉進我們班。」

  切森意有所指地說,露出笑容。

  席娜受不了地轉過頭,不理會他的嘲笑,往餐廳裡走去。

  「我拿塊麵包就走,先幫我佔個位子。」

 

  餐廳一如往常的散亂無比,長桌上都是食物的殘渣和湯水,學生們的交談和哄笑震耳欲聾。最初席娜確實被這副光景嚇掉半條命,但經過這一年的洗禮,她已經能夠泰然自若地在那張混亂的餐桌邊吃飯時保持優雅。

 

  她隨手拿了兩塊培根、一顆蛋和一塊麵包,就算解決了她的早餐。

  不過可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麼簡單。

 

  在大多數學生已經陸續吃飽、起身離開餐廳的現在,除了跟席娜一樣晚到的幾個以外,只剩下一個人依舊在餐桌邊大吃大喝。

 

  子比.路力亞周圍的桌上擺著超過十個空盤,而他面前還放著三盤盛著鹹派、甜麵包、煮球莖、乾果和乳酪的盤子。

  席娜端著自己的盤子,坐到他身旁。

 

  「早安,子比。」

  「啊?喔,是席娜啊。」

  即使對著席娜打招呼,子比的手和嘴依然沒有停下來,以驚人的速度將麵包混著乾果和乳酪吞進肚子裡。席娜一直很納悶為什麼他明明不斷在咀嚼,說話時的咬字依然能保持在讓人能聽懂的範圍內。

 

  「我從以前就想問了,你這樣吃真的沒有問題嗎?」

  席娜看著子比前面那些耀武揚威似的空盤,私下一瓣麵包,放進口邊,。

  「沒事啦,我的食量比較大一點。」子比隨意回答。

  在席娜看來,這已經不是「比較大」這種形容詞能夠解釋的景象了,不過她沒有笨到去深究這點。

  說來也有趣,子比的飲食這麼誇張,他的身材卻還是屬於相當纖瘦而結實的那一型,這也讓席娜不禁有點羨慕。

 

  她三兩下把培根和雞蛋吃完,用餐巾擦了擦嘴。

  「我先去校場囉,你最好也快點。」

  「咦,妳吃完啦?」子比詫異地看著席娜,「這樣妳等等不會肚子餓嗎?」

  「不……並不會……」

  不要把所有人的身體構造都想得跟你一樣……

 

  席娜站起身,對著依舊在享受鹹派的子比說。

  「切森說今天佩蒂亞女士來勢洶洶,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在這件事情上挑戰她的底線。」

  「啊啊……我想我大概可以猜到原因……妳等我一下。」

  子比喃喃自語,把手上的一大塊鹹派一口氣塞進嘴裡,拍拍手,站起身。

  「好,走吧。」

 

  席娜啞口無言地看著他走過自己身前,只好無奈地跟上他的腳步。

 

 

  當兩人抵達校場的時候,大多數人都已經到了。

  席娜看見尤克西朝她招了招手,小跑步跑到他們身邊。

 

  「不曉得佩蒂亞那老處女今天又要幹嘛。」

  德約克閒閒地說。

  「德約克!」席娜皺眉。

  「幹嘛?她是啊。」

  「你怎麼知道?該不——」

  切森本來笑著湊過來,但是看見席娜的眼神就立刻閉上嘴。

  「這下好了,多一個小妞就是得這樣綁手綁腳的,明明以前我們都可以大聲說這類笑話的……」

  德約克看著天空,喃喃自語。

 

  「那個……我確認一下,我們早上應該是佩蒂亞女士的課,沒錯吧?」尤克西問。

  席娜眨眨眼,側頭回想課表。

  「是啊,伊蕾絲地區劍技理論與概略,怎麼了?」

  「那……羅倫斯跑來幹嘛?」

 

  其他人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朝著他們走來的確實是他們的導師伯根.羅倫斯。

 

  「安靜。」伯根.羅倫斯先生吼了一聲,全班頓時鴉雀無聲。

 

  平常的羅倫斯先生通常不會具有這種威攝力,大家都知道他是出名的外剛內軟。不過這次除了他以外,他的身後還跟著另外兩個老師,這情況自然是另當別論。

  其中一個正是本來負責這門課的佩蒂亞女士,另一個則是一個較為面生的男老師。

  佩蒂亞女士一跛一跛地跟在羅倫斯身後,而那個男老師則走在她深側,兩人輕聲交頭接耳,神情十分嚴肅。

 

  「以黎明者之名——」

  切森低喃,屏息看著那個男老師。

  「啥?怎麼了?」席娜連忙張望,發現其他人也以差不多的眼神看著他。

 

  那個男老師身材修長,膚色略深,頭髮梳理得相當整齊,下頜卻蓄著一些鬍鬚。跟教授武技的羅倫斯一樣,腰間都配著一把長劍。

 

  事實上,席娜認識那個老師,更準確的說,她過去曾經上過他的課。

  他是商業學院的劍技老師,席娜當年在商業學院時自然被他教過,不過她轉來劍技學院後卻反而從來沒有見過他,現在仔細想來才覺得有些奇怪。

 

  席娜可以感覺到全班都用混雜著詫異和尷尬的表情看著那個老師,但是卻沒有人開口提問,使得整個校場的氣氛變得有點怪異。

  她看著他們那種有話想說而不敢言的表情,卻完全不明白這表情究竟有什麼含意,至少她可以肯定,這些男生一定知道某件席娜這個轉院生不知道的事情。

  

  「怎麼了?為什麼大家臉色那麼怪?」

  席娜連忙湊到一旁用氣音對尤克西提問。

  「啊,對喔,妳不知道。」

  尤克西拍了一下額頭。

  「他是金恩.路力亞先生,教授的是高等劍技和專業長劍術。」

  「這我知道,我以前在商業學院時被他教過,所以呢?」

  尤克西眼睛一轉。

  「嗯……他的全名是金恩.路力亞。」

  「我知道,你剛剛說過了,所以?」

 

  切森靠過來,一樣用氣音說。

  「那是子比.路力亞的父親。」

 

  席娜眨眨眼。

  子比.路力亞的父親,是維諾安的老師?

 

  雖然席娜確實知道金恩先生姓路力亞,但是路力亞並不是什麼少見的姓,所以她從來也沒有將他和子比聯想在一起。

 

  

  「安靜,小崽子。」
  羅倫斯先生站上前,清了清喉嚨。

  「我知道,你們現在心裡頭大概對我和金恩先生出現在這裡有很大的疑問,很遺憾的是,你們今年依然有我的課,而且我還是擔任你們的導師,希望你們不要有升上五年級就能擺脫我那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羅倫斯先生粗魯地說,低頭看著手上的卷軸。

  「嗯,我們就一件事一件事來說吧。首先,我相信大家都知道,今年春天,四年一度的恩姆夏鬥技大賽將要再次舉辦。」

 

  他這句話一說完,學生當中立刻想起一陣吵雜的耳語。

  「安靜,別吵。根據維諾安的傳統,通常舉辦所謂的『暖身』,也就是所謂的代表選拔。會用淘汰賽的方式,從四、五、六年級當中挑選兩名優秀的學生作為代表。名義上,當然是所有符合年齡資格的學生都可以參加,但是我想你們應該沒有打算要把這個名額讓給其他的學院吧,是不是?」

  「那當然!」

  「何止是讓給其他學院,讓給四年級或六年級也不行,咱們全拿吧!」

  「裘爾斯、德約克,看你們啦!把六年級的給我幹掉!」

  「為什麼是你這個對練成績排行倒數的傢伙在指使我們啊,班恩?」

 

  「安靜!你們有企圖心是很好,但是可別把恩姆夏的鬥技賽當作兒戲,知道嗎?維諾安的代表選拔將在下個月末開始,你們的皮最好給我繃緊點,聽懂了沒有?」

  羅倫斯的目光掃過了全體學生,一付像是在說「不管你們對練成績怎麼樣,反正給我全部都去參加選拔就對了」的表情。

  席娜不由得開始在心底盤算要怎麼樣才能不參加選拔而不被羅倫斯先生發現。

 

  羅倫斯再度低頭,看了捲軸一眼。

  「好,第二件事,讓我提醒你們,小崽子們,從今天開始就是你們在維諾安的第五年了,應該沒有人忘記吧?」

  他的目光在他的學生身上一一巡視。

  「也就是說,你們很榮幸地、有機會跟著咱們迦爾分校的劍術首席金恩.路力亞先生學習高等劍術。」

  一聽見這個名字,學生們的情緒就明顯地冷淡了許多,

 

  「我就直白地說吧,從今年起,你們就必須選擇一門專業武技,作為高等劍術學的主修,而這個選擇會大大影響到你們未來飯碗的走向,懂了吧?我舉個例子,如果你們以後想當長途護衛兵,那你們最好精熟短劍術、如果有人想要進入王室軍隊,那就必須修習雙手劍技、如果想成為巡獵官,那除了基礎劍技以外,還得額外學習弓術和騎術,諸如此類。說得更現實一點,這次可以說是你們進維諾安以後最重要的選擇,懂了嗎?」

  羅倫斯先生確認所有人都聽見他的恫嚇以後,對金恩先生點了點頭,稍微退後一些。

  「接下來,還讓金恩先生本人來說明吧。」

 

  金恩先生走上前,面帶微笑,他慢慢地看了站在校場的學生一遍,滿意地點點頭,不過他正打算開口說話的時候卻被打斷了。

 

  「嘿,老爸。」

  子比.路力亞舉起手,一派輕鬆地說。

 

  才剛退後,連腳根都還沒站穩的羅倫斯皺著眉頭,緩緩張開嘴巴。

  他的表情混雜著猶豫,似乎在思索這種情況他到底有沒有資格和必要出頭管束子比。

 

  金恩.路力亞的目光落在他兒子身上,嘆了一口氣。

  「我們應該有說好,這時候你應該叫我路力亞先生或是老師,子比。」

  「哎呀,現在算是『那種時候』嗎?」

  子比恍然大悟。

  「對不起,路力亞老師,請繼續。」

 

  金恩又嘆了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

  席娜發現,雖然只是一點點,不過子比這個岔子讓本來有些緊繃的氣氛緩和了不少。

 

  「我想我還是先正式自我介紹一次好了。我是金恩.路力亞,很榮幸在去年末艾克修先生退休之後,得以擔任劍技學院首席一職,我負責政治和商業學院的基礎劍術,其餘的課都在五年級之後,所以各位可能沒有見過我。噢,對了,當然,我是那邊那個混小子的父親,雖然我過去沒教過你們,但我光想就可以猜到我兒子想必給大家添了很多麻煩,未來還請各位多多包涵。」

  金恩先生說著深深一鞠躬,引來一陣哄笑。

 

  他也露出了微笑,繼續說。

  「進入正題吧,承剛才伯根先說所說,諸位在維諾安的剩下這兩年,必須要選一門專業武技作為接下來兩年的主修,而這些課程都會由劍技學院中專精於某項領域的老師負責,打個比方,我會負責指導選修長劍術的學生、而伯根先生則是負責雙手劍或鑿殺劍。換句話說,由於我們都是——容我說得不客氣些——這些武器的專家,所以這些專業武技的修習會前所未有的嚴格,我們也將提出很多不合理的要求,所以請諸位要有心理準備。」

  金恩稍微朝旁邊站了點,露出後方的羅倫斯先生和佩蒂亞女士。

 

  「就像我剛剛提到的,伯根先生的專業就是雙手劍系,我則是專精於長劍一類,而除了一般的武器類型之外,你們也可以選擇近身搏鬥、騎術與弓術、或是去其他學院修習魔力學、戰爭魔法、主祭魔法,如果你對於劍術之外的領域更有興趣,也可以選擇繼續向佩蒂亞女士鑽研軍略和征戰理論。」

  他的語氣稍微和緩了點,用依然平穩的語氣說。

  「我並不是想給諸位壓力,但是我也不希望你們用錯誤的心態度過接下來的兩年。務必審慎思索這件事,然後請諸位親自將你們的決定告訴我,不要假借他人之手,如果對於主修的選則有問題,請去我的辦公室,我很樂意聽諸位的想法,也絕對會給予各位最真誠的建議。倘若諸位認為我這個今天才出現的怪人不可信的話,也可以去請教伯根先生和佩蒂亞女士,我相信他們的想法也與我相同,甚至更替各位著想。最晚在下一朔我的高等劍術學上提出你們的決定,而專業武技的修習將從下個月的第一朔開始。」

 

  金恩.路力亞停了下來,慢慢地看著學生,然後露出一抹微笑。

 

  「嗯,我好像把氣氛稍微弄得太沈重了些,那我就來講一個稍微興奮些的消息吧。」

  他的語調一轉,輕鬆地說。

  突然,席娜沒來由的驚覺,現在金恩的表情跟他兒子子比.路力亞平常的樣子非常像,這個語氣也讓席娜深刻體會到這兩人確實是父子。

 

  「等到你們選擇完主修的武技之後,我們就會根據你們的選擇、身型和擅長的劍技,替各位量身打造一柄屬於各位的劍。」

 

  這句話一出,靜默了整整三秒。

  然後整個大校場瞬間被震天的歡呼聲所掩蓋。

 

  作為劍技學院的學生,這個消息也許是最令他們興奮、也是他們這些年來最期待的一件事。

  劍技學院的學生在五年級能夠得到一柄屬於自己的劍,這是維諾安的傳統,也是象徵著學生受到維諾安這個古老的學校認可的證明。所以這項儀式也被稱作「維諾安的贈禮」。

  然而雖然知道這項傳統,但是他們從來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得知這個消息,所以金恩的這句話才讓他們完全措手不及。

 

  席娜幾乎可以肯定金恩先生是特地在這種情況下宣佈這個消息,而且也成功達成了他想要的效果。

  金恩看著這些歡騰的學生,自己也露出燦爛的笑容,就連一旁的羅倫斯先生都同樣被學生們感染,總是嚴肅的佩蒂亞女士臉上也染上了一絲微笑。

 

  「那麼,我的話就說到這裡,我就不霸佔伯根先生和佩蒂亞女士對你們嘮叨的時間了。」

  金恩先生面帶微笑,將腰上的長劍抽出半吋,再收回鞘中,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

  「願汝等劍鋒輝芒閃耀。」

 

 

  然後他輕輕向眾人點頭致意,轉身辭別了羅倫斯先生和佩蒂亞女士,離開校場,朝維諾安校舍走去。

 

 

 

 

  「喂,所以呢?妳打算選哪項專業啊?」

  結束了對練課程之後的回程路上,切森轉過頭來,大咧咧地問。

 

  「我……呃……」

  席娜沒想到切森會在這時候問這個問題,嚇了一跳,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剛剛已經去路力亞先生的辦公室,選了雙手劍了,啊啊,果然雙手劍才帥啊。」德約克陶醉地說。

  「沒人問你,白痴。」

  「話說,老哥,你應該會參加選拔吧?鬥技賽的那個。」

  「會呀,難得有機會可以跟六年級的傢伙好好切磋切磋,期待得我都睡不著覺了。」

  德約克邪惡地笑著。

  「以德約克的實力,搞不好真的有機會奪冠……這樣我以後可以說我跟恩姆夏鬥技賽的冠軍同班耶。」

  「哪那麼容易,」德約克搖搖頭,「先別提其他人,光是咱們六年級就有一個叫……赫普?噢,對,荷普的傢伙,他的劍技也是很厲害的……」

  

  尤克西走到席娜身邊,輕柔地拍拍她的肩膀。

  「席娜,最好快點決定哦,期限快到了。」

  「嗯……」席娜輕輕應了一聲。

 

 

  席娜當然也知道現在已經不是猶豫的時候了,但是她卻還是遲遲沒辦法下定決心。

  德約克選了雙手劍,畢業後就要回家接掌家業的尤克西則選擇了禮儀劍和征戰理論,而切森則選了騎術、弓術和單手劍,據他所說,這是替未來成為「騎士」所做的準備。

  

  但是對於席娜來說,如果沒有意外,她畢業後就會回到奔克都幫助父親商行的生意,因為她是獨生女,也有可能會成為伯恩萊斯商行的女主人,不過更有可能的是跟一個奔克當地或是鄰近地區的小貴族結婚。

  話又說回來,席娜還真不願意去想有哪個正常男人會娶劍技學院畢業的女生。

 

  再說,席娜的劍技其實並不出色,從常理來看她應該跟尤克西一起選擇征戰理論,或是一樣屬於學術理論類型的課作為主修,但說句老實話,她也不是像尤克西那種適合唸書的料。

  席娜嘆了口氣。

 

  

  跟其他同學告別後,席娜回到自己的寢室,打算先換件衣服再去餐廳吃晚餐。

  換完衣服後,她抽出她不敢送出去的主修申請書,用手指撫摸寫著『征戰理論』的墨跡,反咬下唇。

  換個角度想,如果有尤克西的陪伴,至少征戰理論的課上不會太寂寞。

 

  她下定決心,將紙卷塞進衣袋中,大步踏出寢室。

 

 

  席娜的寢室正巧跟金恩.路力亞先生的辦公室在同一棟校舍。

  差別只在於她住在最頂樓的四樓,而金恩住在校舍另一邊的二樓。

  

  她趁著晚霞,慢步走下樓梯。

  校舍的這一面正好面向西方,而且樓梯上的窗戶開口都做的相當大,可以欣賞到非常美麗的夕陽,這也是相對那每天得爬四樓才能抵達的遙遠路途,席娜喜愛這寢室的原因之一。

 

  到了金恩辦公室的附近時,席娜聽見他房裡傳來說話的聲音,看來已經有人早她一步過來了。

  席娜靠在門外的牆上,靜靜地等著前一個人出來。

 

  不過房門並沒有完全關起來,只是掩上而已,所以房裡的聲音相當清楚。

  正當她猶豫著要不要離遠一點的時候,房裡的人的對話已經傳進席娜的耳朵,讓她忍不住側耳傾聽。

 

  「……你確定嗎?我還是希望你再考慮一下……」

  金恩先生渾厚的聲音問。

 

  「我認為我考慮得很周詳了,路力亞先生。」

  那個學生生硬地說,刻意強調了後面那幾個字。

 

  席娜眨眨眼,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聽見金恩接下來的話才肯定自己的判斷。

  「兒子,我不認為……」金恩吞吞吐吐地說。

 

  現在在房內的是金恩先生的兒子,子比.路力亞。

 

  「爸,我現在並不是作為一個兒子來找你,」子比說,「我是以一個學生的身份,來對劍技學院的首席提出高等劍術的主修申請,而我的申請需要首席的批准。」

  

  「我知道、我知道。」

  席娜聽見金恩吐了一口長氣,以及紙卷發出的摩擦聲,聽起來像是金恩拿起子比的申請書,湊到眼前端詳。

  「可是選擇雙劍術……我說句實話,兒子,以你現在的成績要從學校畢業真的很勉強,這次主修的比重又特別重,雙劍並不是一個理想的選擇。你在學術上成績一直都不錯,為什麼不去跟佩蒂亞女士學習征戰理論?」

 

  「我不會去學征戰理論、或是任何對於成為劍士沒有幫助的主修項目。」

  「如果是佩蒂亞女士的關係,我可以幫你……」

  「不是這個問題,跟佩蒂亞沒關係。」

  子比立刻說。

  「非雙劍術不可。我以為這件事我們五年前就取得共識了,爸,你那時候不也說雙劍是最後的辦法嗎?」

  「對,我是說過,使用雙劍是你成為劍士唯一一條路……」金恩喃喃地說,「可是子比,那只是一個可能性而已,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即使用雙劍,也不代表你能趕上其他人……你的身體完全沒有魔力,這件事本身就……」

 

  完全沒有魔力?

  席娜眨眨眼。

 

  子比.路力亞的身體完全沒有魔力?

 

  席娜幾乎是反射性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嘗試讓所謂的「魔力」稍微聚集。

  隱隱約約地,掌心泛起一股幾乎看不見的綠光,雖然淡薄,但是那股光芒還是在那裡。

  席娜一直都不擅長魔法、不擅長操作魔力,這是她在維諾安第一年的初階魔法課上就體認到的事實,所以她才在轉院申請上填上劍技學院、而非魔法學院。

  但是「不擅長」和「不能」是天壤之別的兩回事。

 

  席娜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誤會,但是常理來想,沒有魔力換言之就是不能使用魔法,而同時也沒辦法驅動魔力。

  不論擅不擅長魔法,每個人體內都有所謂的「魔力」,做任何動作的時候都會反射性地使用魔力來驅動自己的身體,而受過良好的魔力操作訓練之後,還能將之有效應用於各種動作上。

  有無使用魔力在動作的力量和速度上差距會非常大。

  這也是為什麼「魔力學」是劍技學院低年級的必修課的原因。

 

  說得極端一點,人體內沒有魔力這件事席娜過去連聽都沒聽說過。

 

  也就是說,子比.路力亞過去的十六年來,一直都過著完全沒有魔力的人生嗎?

  不過這樣一來,確實就能解釋子比為什麼會連席娜都打不贏……

 

 

  「我不會停下來的,爸,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遍了。如果用雙劍還有那麼一絲希望,那我就會毫不猶豫的拿起雙劍。」

  「子比,我希望你不要誤會,我跟你奶奶從來沒有要你非成為一個『劍士』不可。」

  金恩說。

  「你能夠走到這一步,已經非常了不起了。一個完全沒有魔力的孩子,能成功升上維諾安劍術學院的高年級,身為一個教育者,就算這是別的孩子,我都會非常、非常敬佩。更何況,你是我的兒子。」

 

  席娜偷聽的罪惡感越來越強烈,但是她的雙腳就像生了根一樣,一步也離不開。

 

  「你每次都跟我說,不需要我去請老師對你放水,你該拿什麼成績就是什麼成績,說句老實話,如果你沒這麼告訴我,我恐怕真的會去請其他老師對你寬待些。」

  金恩笑著說。

  「但是,我曾經有一次,是用我身為維諾安老師的立場去請求學校,也就是你入學的那次。維諾安從來沒有限制學生進來唸書的資格,只要你的家庭負擔得起學費,你就有可以進來唸書。但是也正因為我是這裡的老師,所以你入學的那個時候,我的同事都建議我,不要讓你進劍技學院。那是我唯一一次,去請託當時劍技學院的首席讓你進來唸書。因為你沒有魔力,所有人都覺得你不可能能負荷得了這裡的修習。」

  「我……」子比啞著嗓子開口。

 

  「但是,你做到了。雖然很辛苦、雖然是幾乎是攀著其他人的尾巴,但你還是做到了。」

  金恩輕柔地說。

  「我為你感到驕傲,子比,非常驕傲。我相信如果你母親還在的話,一定也會跟我一樣。伯根先生他每次遇到我,都說你是他教過最了不起的學生,我相信你這五年來的努力,你的同學一定也看在眼裡。這次、在這裡選擇理論性質的主修,絕對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兒子。」

 

  「還……」

  子比咬牙。

  「不夠、還不夠。」

  那是飽含著非比尋常的執著和堅持的聲音。

 

  隔了良久以後,金恩才繼續說,語氣充滿疑惑。

  「我不懂,子比。你非拿劍不可的理由是什麼?你堅持的理由是什麼?你到底……想追尋什麼?」

  看見子比沉默不語,金恩繼續追問。

  「你有哪個想贏過的同學嗎?還是因為我是維諾安的首席?或著,是因為你爺爺是——」

 

  「不是的,不是這樣。」

  子比啞著聲音說。

  「我並沒有想追求什麼,我當然知道就憑我的劍,連一絲打贏其他人的可能都沒有,甚至連席娜都……」

  「啊,那個轉院的女孩……」

  「每次到了對練的時候有多絕望,我自己最清楚。我並不是想贏過誰、或是打敗誰,說得難聽些,那種事情對我來說都是奢望。」

  「子比……」

  「嗯,我並沒有想要達成什麼、也沒有想過追求什麼,只是單純……單純想執劍而已。既然現在還有一線希望,那我就會繼續握著劍,當然,如果某一天,所有的方法都用盡了,那我就會放棄。」

  子比的聲音低沉兒有力。

  「但是在此之前,我絕對、絕對不會鬆開劍柄。」

 

  雖然席娜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她可以猜得到,子比現在正面露微笑。

 

  「我也說不清楚,但是……既然創造神給了我這種身體,那我更不能在這裡妥協,不是嗎?」

 

  「你……」

  席娜聽見金恩敲擊著桌面的聲音。

 

  「唉,我、我不知道,孩子,我真的……我想你應該去詢問伯根先生或佩蒂亞女士的建議,兒子。作為一個老師應該對學生說的話,身為一個父親的立場未必說得出口。」

  金恩說,席娜聽得出來他的話語中滿是掙扎。

  「不管怎麼說,我都是你的父親,我對你始終沒辦法保持老師對於一個學生該有的客觀,而我覺得在這件事情上,我們也許得客觀一點……」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選擇來找你,爸爸。」

  子比說。

  「因為我想聽的話,只有你會對我說。」

 

  一陣長久又難耐的寂靜。

  久到若非席娜站在房間門口,她會以為房間裡已經沒人了。

 

  「呼……」

  金恩.路力亞吁出一口長長的氣息。

  這一次,席娜也沒看見他的表情,不過她肯定他一定掛著笑容,那個跟他兒子極為神似的笑容。

 

  「真是……你都這樣說了,我怎麼拒絕你?」

  「拜託你了,路力亞老師。」

  「不要只有這種時候才叫我老師啊,混帳。唉,好吧,雙劍術就雙劍術吧,我話先說在前頭啊,子比,教導雙劍術的荷列恩先生很嚴格喔。你都這麼說了,如果你沒從維諾安畢業,你就甭想分到路力亞家的半毛遺產,聽見沒有?」

 

  「啊啊,正合我意。」

  子比笑著說。

 

  「拿去吧。」

  唰的一聲,聽起來像是金恩先生將紙卷遞回給子比。

 

  「謝謝您,路力亞首席。」

  「不客氣,兒子,不用客氣。」

 

  直到聽見子比踩踏在地板上的腳步聲,席娜才意識到子比要從房間出來了。

 

  席娜用不會發出聲音最快的速度迅速繞過轉角,躲到另一邊的牆角後方。

  幾乎就在她剛站定的同一課,金恩先生辦公室的門就被打開了。

 

  「願汝劍鋒,永遠輝茫閃耀。」

  金恩.路力亞像嘆息、又像祝禱一般地說。

 

 

  席娜躲在早已一片昏暗的牆角邊,聽著子比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慢慢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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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恩這個角色在我腦海裡盤旋好幾年了,直到現在才實際寫出來。

原來他是這種性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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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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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nTer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