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姆夏是艾佛洛恩的藝術與文化之城,同時也是那些位於頂點的貴族們所居住的城市。

  與北方的王都挪拉,或是南方商業重鎮奔克都都不同,恩姆夏的商業活動幾近於零,取而代之的是貴族們的社交應酬、還有大大小小的繁雜藝術活動。

 

  表面上,恩姆夏是許多年前艾佛洛恩王賜給海諾因夫伯爵的領地,過去伯爵家也曾經因為持有這塊土地而間接成為艾佛洛恩上流社會的主導者,那是海諾因夫最輝煌的時代。

  但是隨著子嗣的揮霍而家道中落,這半世紀以來海諾因夫的領地所有權已經被瓜分得差不多了,海諾因夫也只是個有名無實的領主罷了。

  也因為如此,過去由海諾因夫家族主辦的各項活動,現今也交由恩姆夏議會處理,這些活動也從本來的上流貴族應酬活動,變為平民也得以參加的宴會,恩姆夏議會方也靠著這些活動的參加費、趁著活動而連帶高漲的關稅而得以維持居住於恩姆夏那些貴族的生活。

 

 

  「啊啊,恩姆夏真是太棒了,這股純然的貴氣……如果能嫁給一個有爵位的貴族、一直生活在這裡有多好……」

 

  「醒醒吧小妞,妳沒那個本錢的。」

  「閉嘴,就算我以後只能當一個沒人要、滿手長繭的女劍士,也有幻想自己是個公主的權利,懂了嗎?」

  席娜痛罵,用力踢德約克的小腿肚,

  「喂,當心點,妳可別忘了妳是托誰的福才能進恩姆夏城的,我勸妳對我尊敬點,至少在城裡要稱我為『恩姆夏鬥技賽參賽者先生』。」

  「誰管你,破壞少女夢想是死罪,白癡。」

  「實際上來說,席娜妳至少也會接掌令尊的生意,某種層面上也算得上貴族之列。」

  尤克西公正地說。

  「謝謝你,尤克西,別再說了。」

  席娜嘆了一口氣。

 

  地方經商的小貴族和住在恩姆夏的這些人從根本上就有著天壤之別,那座純白的城垛是席娜的家族永遠也攀不上的高度。

 

  「我倒是覺得,」切森皺了皺鼻子,一臉作嘔似地搓揉自己的雙臂,「這地方的氣氛實在太可怕了,就是那種……我不會形容,商業和政治學院的那些人的味道。」

  「同意。我還寧可早點回加爾去,感覺這裡連空氣都度了層金。」

  「你有時間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為什麼昨天不好好比賽啊?」

  「別開玩笑了,小妞妳看過海諾因夫家那個小個子,難道還覺得我準備一下就能贏他嗎?我第一天看見他比賽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大概沒什麼奪冠的希望了。」

  「你放棄得太坦然了吧……」

 

  德約克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那表情與其說是戰敗的惋惜,不如說是如釋重負的悠哉。。

  「我以前就說過了,我不是比賽的料啦。看台上一大堆人,我還以為我被當成南方那些弄人身邊的猴子哩,看得我渾身發麻。再說,你們也看到了吧,那個小個子的魔法技術,有著他那種本事,幹嘛還來參加這什勞子的鬥技大賽啊?」

  「我還是覺得很奇怪,『鬥技』大賽耶,用魔法真的沒問題嗎?」

  「雖然本質是以格鬥為主,但是恩姆夏的鬥技賽從來沒有禁止參加者使用魔法,小妞。」

  德約克反駁。

  「倒不如說他們還巴不得我們這麼做咧,可以增加可看性和話題性,懂吧?但問題是,我們這個年紀的魔法師通常都沒有晉級到決賽的本事,更多人的情況是一踏上賽場咒文就全忘光了。這也說明了那個海諾因夫家的小個子有多了不起,邊揮劍邊詠唱,而且兩邊都做得非常精準……」

  德約克又搖了搖頭。

  切森唸唸有詞,仰著頭像是在回想德約克昨天的四強比賽。

  「沒想到大貴族也有這種高手,我還以為那些家族出身的小孩都是些不中用的草包呢……啊,抱歉,尤克西,我沒有說你是草包的意思,別介意。」

  身為子爵次子的尤克西微微一笑。

  「我知道,畢竟你對練還差我十二勝。」

  「嘖。」

 

 

  「恩姆夏鬥技大賽」是「藝術與貴族之城」恩姆夏最知名的活動之一。

  最初是貴族子嗣間相互切磋武技的社交活動,交給恩姆夏議會接掌之後,則開放給全世界十四歲至十七歲的劍士參與,這數十年間已經成為所以有志成為武者的年輕人夢寐以求的舞台。

  不過通常參賽資格非常難取得,除了像維諾安這種三爵盟校等級的學校可以推派一到兩名學生參賽之外,通常都得經由多位貴族或知名人士推薦背書,再不然就是贊助恩姆夏議會一筆可觀的金額。

 

  這次維諾安的兩個代表席位出乎意料地由五年級的德約克和杜林包辦,所以除了六年級以外,劍技學院五年級的全體學生也以兩名代表的整備士的名義來到恩姆夏。

  當然,包涵恩姆夏議會在內的所有人都知道這群從來沒學過整備技術的學生來到這裡,實際上是為了見習,而這當然也是一個誰都不會主動戳破的秘密。

 

  在德約克和杜林都敗陣之後,席娜和其餘學生「表面上」的整備士任務自然就結束了,所以今天一整天他們都在恩姆夏城內遊玩,同時等著去看恩姆夏鬥技賽的最後一場比賽。

 

 

  「你覺得另一個人怎麼樣,德約克?」

  他們緩慢朝著鬥技賽場前進的路上,切森問。

  「啊?」

  德約克揚起眉毛,裝作在思考的樣子。

  「你說同樣晉級決賽的那個高個子?嗯,技術當然也是沒話說,不過要我說,我還是海諾因夫家的少爺強上一點。」

  「為什麼?」

  「嗯……應該是氣勢一類的東西吧?」

  德約克望著天空,皺眉思索,這個表情席娜幾乎不曾在一向直來直往的德約克臉上看見。

  「海諾因夫少爺的勢頭,很明顯就是衝著冠軍而來的,你懂吧?這點我們這些曾經跟他交過手的人就能體會,那是野獸的眼神啊。不過另一個傢伙……他叫什麼來著,普、普諾爾?」

  「普羅亞。」尤克西幫腔。

  「對,普羅亞。這個普羅亞的劍雖然高明,但是卻給人的不溫不火的感覺,與海諾因夫少爺那種鋒芒畢露的劍技完全不同哪。」

  「你真的很喜歡那個海諾因夫耶。」席娜打趣地說。

  德約克聳聳肩。

  「如果要壓寶,我是會壓在他身上沒錯。」

 

 

  當他們抵達鬥技場之後,鬥技場四周已經被看不見終點的人海包圍。

  事實上,他們比決賽開始時間還早了少說一刻鐘,但也許是因為決賽的影響,不論人群或是聲勢都比過去的所有比賽來得驚人。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慶幸我是維諾安的學生。」

  切森舉起手,眺望著這片人海。

  「我們最好快點,等等開放一般平民入場之後,就算學校有專屬看台,我們要擠進去也得費一番功夫。」

  德約克推開幾名平民,朝著入口走去。四周的人群看見他們穿著維諾安的制服,也都識相地主動退讓。

 

  「等、等等,那個……」席娜吞吞吐吐地說。

  「啊?」

  「怎麼了?」

  三個男生轉過身,一臉疑惑。

  「我……呃……」

  她咬著嘴唇,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明。

  「我有點……有點事情想先……那個,有些事必須做……」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德約克。

  「哦?妳想小便啊?」

  「什——」

  「原來是這樣啊,早說嘛。妳繞到鬥技場的另一邊就可以看得到,我昨天去過了,還挺乾淨的哦,貴族之城果然名不虛傳。啊,要我帶妳去嗎?」

  「喂,你們兩個……」

  尤克西話還沒說完,席娜已經忍無可忍地朝德約克和切森各踢了兩腳,用那種很有可能讓兩家斷絕子嗣的方式。

 

  「你們這兩個白痴!你們禮儀課的時候都在睡覺嗎?哪有人這樣對淑女講話的?」

  她顧不得形象地對跪倒在地上的兩人破口大罵。

  「不、不用突然發飆吧?」

  「……妳不是想小便嗎?」

  「我——」席娜氣到臉都紅了起來。

  「我是想、想……沒錯,可是……稍微體貼一點啊,白痴!」

  

  「輕……輕一點,席娜……再打下去真的會出事的……」

  尤克西緩頰道。

  「淑女、莊重,這裡可是恩姆夏……我們先進去等妳吧?」

  席娜點點頭,一群男生在外頭也不大好看,這樣確實比較方便一些。

  「謝啦,尤克西。你們兩個,學著點!」

  臨走前,她還不忘惡狠狠地再瞪一次切森和德約克。

 

 

 

  等到席娜回到鬥技場正門的時候,已經開始開放平民入場了。

  她擠在蜂擁而入的人群當中,緩慢推進。

 

  跟付得起昂貴門票的人不同,平民只能夠在高高築起的看台下方的通道觀看比賽。這些通道擁擠悶熱,而且相當髒亂,當然也沒有看台上舒適的木椅可以坐。

  維諾安學院的看台自然也是在上頭,如果要往上走,則必須先穿過下層這些通道。

  席娜很快就發現她陷入很不妙的境地,她回來的有些晚了,絕大多數的人都已經找到自己的位子,整個通道也擠得水洩不通,穿著正式制服的席娜也越來越難在人群當中前進。

  而她硬是往前擠的下場,就是被夾在一群人之間,幾乎動彈不得。

 

  「等等,不好意思,讓我過去……嗚——」

  突然,一股拉力從後方揪住席娜的衣領,將她拉出人群。

  幫助她的人側過身,讓席娜倚靠在通道的柵欄邊,幫她擋住大半的人群。

 

  「謝……噢,是你啊,謝啦,子比。」

  「妳沒事吧?」

  將她拉出來的子比.路力亞一臉詫異地問。

  「沒……沒事。」

  席娜喘著氣,連忙整理在人群中推擠、還有被子比這麼一拉扯後凌亂的制服。

  「你在……你在這裡幹嘛?」

 

  子比拍了拍自己懷裡抱的東西,席娜這才發現他抱著一個特大號的紙袋,裡頭裝滿長麵包、臘腸、餡餅和醃甘藍菜。

  說的也是……

  席娜在心裡嘆口氣,她早該想到的。

 

  「妳又在這裡幹嘛?怎麼沒跟切森他們在一起?」子比問。

  「我……我去……反正我跟他們分開了就對了。」

  「哦,我懂了。哎呀,那些傢伙真是的,居然就這樣放妳一個人亂跑,就算妳要去小便也不應該……喂,不用踢我吧?」

  子比眼明手快地縮回小腿,堤防地說。

 

  席娜反射性就拿出對付德約克的招式對付他了,但是她一點也沒有道歉的打算。

  為什麼他們都猜得到她去幹嘛?

 

  「所以呢?妳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席娜反射性地問。

  「妳打算回其他人那裡,還是跟我留在這裡看看比賽?」

  席娜遲疑地張開嘴,還在試著評估這兩者之間的差異,子比就機靈地繼續說。

  「如果妳要回去,我可以替妳效勞。不過畢竟我只有一個人,也不能保證能讓妳安然無恙地回到那裡就是了。」

  席娜懂他的意思,下意識地又撫弄著裙擺。

  她回頭望過一大片黑壓壓的人群,打了一個哆嗦。

 

  「就在這裡看吧,不勞煩你了。」

  「明智的選擇。」

  子比點點頭,從袋子拿起一個餡餅,拋給她。

 

  子比熟門熟路地帶著席娜穿梭在擁擠喧鬧的人群中,最終在圍欄邊找了一個視野相當不錯的地方。

  雖然沒辦法像在上頭那樣坐著看,不過身處在熱鬧的叫喊的人群中間,席娜也不得不承認在這裡看比賽的氣氛也相當不錯。

 

  「我這兩天都在這裡看,也不是那麼糟啦。」

  「你都在這裡看?」席娜重複。

  子比聳聳肩。

  「這裡就算吃東西也沒人管你,而且到上面去,坐在那些貴族中間就讓我倒胃口。」

  你自己某種意義上也算是貴族。

  席娜在內心默默吐槽。

 

  「況且,這裡看得比較清楚。」

  他喃喃地說。

 

  席娜微微一笑。

  雖然上頭比較舒適,視野也更好,可以看到整個鬥技場的全貌。

  但是如果要看清楚鬥技者的身形和動作,確實是在這裡更為適合些。

 

  「看在國王的份上,這個決賽還真是驚動了那些大人物啊……」

  子比壓低的感嘆語調,打斷了席娜觀察四周的興致。

  「什麼大人物?」

  「那裡,對面。」

  他朝著前方點點下巴,指著他們正對面的看台。

 

  那座看台懸掛著墨綠色的旗幟,座位上也坐滿了身穿墨綠色斗篷的人。

 

  「我記得那裡是——」

  那是只要身處在艾佛洛恩境內,就絕對不會認錯的顏色。

  同時也只有一種人會穿著那種顏色的斗篷。

 

  「騎士……?」

  子比點點頭。

 

  作為艾佛洛恩國內——甚至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武裝集團,騎士會出現在這裡一點也不奇怪。

  強可敵國的他們,對於新人的要求也很高,除了每次舉辦都會讓世界各地的年輕人趨之若騖的騎士遴選之外,到各方挖角也是他們收編新人的主要手段。以恩姆夏鬥技賽的水準來說,絕對值得騎士親自到場。當然不止騎士,世界各地知名的貴族、騎士團、雇傭團或商團恐怕都派了人來到這個會場。

  事實上,像恩姆夏這麼重視派頭的城市,議會想必無論如何都會邀請騎士出席。

 

  不過現在那個看台上的光景跟過去幾天截然不同。

 

  「他們之前有把整個看台坐滿嗎?」

  子比搖搖頭。

  「看樣子,他們覺得冠軍賽以下的等級不夠格讓他們親自到場看比賽哪。慢著,那是……?不是吧,居然然連黑袍都來了……」

  「真的?真的嗎?哪裡?」

  席娜把身子探出看台的圍欄外,瞇起眼睛,想要仔細看清楚。

 

  一般騎士的制服是以墨綠色長袍為主,只有所謂的「軍團長」和其副手有資格穿上象徵著騎士最高地位的黑色長袍。換言之這些身穿黑袍的騎士,各個都是騎士的代表性人物,可以說提起騎士,就會想到這些黑袍。

  但是黑袍們大多盤據在像是各國王都之類的主要城鎮,或是邊境的軍事要地,能夠親眼見上任何騎士黑袍一面,都是可以炫耀半年的事情。

 

  確實如子比所說,騎士看台上一片墨綠的最前方,坐著幾名身穿黑色長袍的人影。從這裡看不清楚他們的長相、實際有多少人,但是光是知曉那些黑袍們正坐在那裡的事實,就足以令席娜熱血沸騰。

  「哇哇哇,那是『離徒』的凱特嗎?我確定旁邊那是『若雷彌者』洛亞,他的頭髮太好認了!還有他旁邊的那個,該不會是『頌愛』的約拿吧?」

  「……妳也太激動了吧,我都不知道妳喜歡騎士。」

  子比玩味地說。

  「拜託,他們可是騎士的黑袍哦。」席娜瞇眼看著對面的看台,隨口說,「有一半以上都曾經在我們的課本上出現過耶,你難道不覺得很興奮嗎?」

  「我以為妳應該……怎麼說,更務實一點?」

  「我如果是務實的人,我就咬著牙把商業學院的課唸完了,才不會跑來劍技學院哩。」

  「說的也是。」子比若有所思地說。

 

  隨著開賽時間逐漸逼近,走道上也變得越來越擁擠,盛況遠勝之前的比賽。

  雖然本來就很多人,但多少還有一些能讓席娜轉身的空間,現在她已經被擠得腹部緊靠在欄杆上。

  子比用手撐著席娜背和肩膀,多少替她檔去身後的人群,席娜非常感謝他這個臨時的紳士之舉。

 

  「喲,維諾安的少爺和小姐怎麼沒跟你們的老師在一起?」

  一陣粗啞的嗓音從一旁傳來。

  席娜望去,他們旁邊站著一個滿臉鬍渣,眼神下垂的男人,衣著邋遢露,出缺了幾顆牙的笑臉,衝著她挑了挑眉。

  「我們趕不上。」子比說,身體側了一側,擋在席娜身前。

  男人縱聲大笑,拿起手上小酒瓶伸過來。

  「來一點?」

  「現在姑且還算上課期間,學校不許我們喝酒。」

 

  「噢,是嗎?那可真可惜,這可是好酒,小夥子,配你的麵包和臘腸滋味不壞的。」

  子比微微一笑,剝下半塊臘腸丟給他。

  「識貨的小子,我很喜歡你。」男人滿意地說。

  「閣下是本地人?」

  「不是。」

  他毫不掩飾地說,咬了一口臘腸,對著酒吞下去。

  「我在魯納登開一間小酒館,離恩姆夏半天路程,每年鬥技賽期間我都會帶著我的家當來這兒作點小生意,懂吧?你絕對想像不到這些蜂擁進城的人帶來多少金子。」

  「我可以理解,像我也吃不慣恩姆夏城的東西。老哥你做的什麼生意?」

  一聽見他只是一個進城做買賣的商人,子比的語氣立刻親近許多。

  「那我可不能告訴你,小子,就算我覺得你比其他你們學校的公子哥兒還討人喜歡也不行,懂吧?商業機密。」

  男人裂嘴笑了笑。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夠聰明,有點兒心機,再配上獨到的慧眼,光是這場比賽就能讓你賺上一筆不少的零用錢。」

  子比皺眉思索,但是席娜卻立刻理解他的意思。

  「你用這場比賽賭博?」

  這話又惹得男人一陣嚎笑,看起來就像一隻得了哮喘的狼狗。

  「妳這話問的很有意思,小姑娘。包涵最上層那些混蛋,恐怕整個鬥技場就只有你們這種小孩子沒在賭。還是說妳真的以為那些貴族真的都對劍術、鬥技這類玩意兒那麼有興趣?說穿了,他們要的也不過就是一個能夠讓他們掏金子出來賭的藉口。」

  他悠閒地說,又喝了一口酒。

  「再告訴兩位一個有趣的消息好了,也是為什麼我看見你們在這兒會這麼驚訝。貴校的參賽者昨天可是害不少人輸了一屁股債哪,你們最好當心點,這身制服昨天和今天在這座城市代表的意義完全不同。」

 

  「你……」

  子比輕輕抓住席娜的手臂,不動聲色地將她拉回來。

  「這點我有聽說,歷年來我們學校的參賽者似乎都背負著不少的期待。老哥您這麼熱情地找我們攀談,還帶了一支好酒來看比賽,想必是因為我們學校落敗讓你賺了不少吧?」

  男人笑著舉起酒瓶,裝作敬酒。

  「抱歉啊,兩位。絕對沒有小瞧維諾安的意思,只是我看這海諾因夫家的小子勢頭不錯,就在他身上壓了一筆。」

  「好說。」

  子比回敬了男人一塊麵包,愉快地咬下。

  「那麼老哥您這冠軍賽壓誰呀?」

 

  「這個嘛,」男人咂咂嘴,一副興趣大漲的樣子。「大家都說海諾因夫少爺奪冠機會最高,嘿嘿,我可不像你們是專業的劍士啊——」

  「不敢當。」子比欠了欠身。

  「——所以我自然是壓在海諾因夫少爺身上了。那個天熊座的大個兒雖然在完全沒人看好的情況一口氣殺進冠軍賽,不過碰上海諾因夫少爺恐怕還是凶多吉少囉。」

  「天熊座?」席娜疑惑地問,「你說的天熊座,是天熊座學院嗎?那個普羅亞是天熊座的學生?」

  「是啊,小姑娘。」男人有些厭煩地說,從他的態度就看得出來他明顯比較喜歡子比,「正是跟你們維諾安齊名的三爵盟校之一,天熊座學院。不過我也聽過一種說法,那傢伙其實並不是天熊座學院的正式學生,妳懂吧?而是天熊座特地為了這鬥技賽聘請過來的代表。看在聖女的份上,看來他們真的很想贏維諾安哪。」

  那個男人又喝了一口酒,用袖口擦去溢出的酒滴。

  「不管怎麼說,我看這次你們三爵盟校要吃㿜嘍。在我看來哪,海諾因夫少爺身上背著的金子可是非常可觀哪,這一仗贏了,下一個世代的貴族領頭,又會回到海諾因夫家身上了。我這次賺這麼一筆,接下來大概五年都不消再出遠門幹這什勞子的買賣啦,哈哈。」

  他說到興致上,又向子比要了半截麵包,開心的大吃起來。

 

  「他們居然……德約克背負著信念和榮耀,在賽場上奮鬥的時候,他們居然拿這個比賽來賭錢。」

  席娜壓低聲音,忿忿地說。

  「信念和榮耀沒辦法當飯吃。」子比不動聲色說道,「換個角度想,席娜,我們可是連讓那些人壓寶的本錢都沒有。」

  「可是……」

  正當席娜還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整個會場突然安靜下來。

  她先是張望了一陣,才發現讓所有人安靜的主要原因。

 

  「開始了。」子比喃喃低語。

 

  三個人從賽場一旁的側門走進寬敞平坦的圓形鬥技場,領頭的人是恩姆夏議會派出的裁判,而跟在他身後的兩人當然就是爭奪這次恩姆夏鬥技賽冠軍的參賽者。

  

  昨天打倒德約克的海諾因夫少爺相當矮小纖瘦,而這次作為他對手的普羅亞則極高,形成一種有趣的反差。

 

  為求公平,鬥技賽的武器會由鬥技賽官方提供,不過護具則由參賽者本身處理,而這場冠軍賽的兩人分別代表海諾因夫伯爵和天熊座學院,兩邊自然都在護具上下足了功夫

  儘管海諾因夫少爺身形不出眾,但他身上穿著的皮甲卻華麗而招搖,不只用綿羊油浸泡過,還仔細地上了蠟,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穿著內襯和褲子是深紅色,肩上印著象徵著恩姆夏城和海諾因夫的紅寶石標記,就算在看台上也能感受到他的貴氣。

  至於他的對手普羅亞,則穿著跟維諾安制服很像,但色調偏向綠色的劍士服,上面再套上一具簡單的軟甲,透著沉穩而洗練的風格。

 

  隨著他們的進場,本來吵雜的看台音量頓時減半,全場都將目光放在兩人身上。

  他們走到場中央後,裁判對他們分別說了什麼,得到兩人簡短的回應後,裁判讓他們拔劍、行禮。一切準備就緒後,裁判迅速退開,然後將高舉的手用力揮下。

  今年恩姆夏鬥技賽的最後一場比賽正式開始。

 

  席娜上一次看見海諾因夫少爺,是在他跟德約克交手的時候,而那時候她一直注意德約克的情形,並沒有特別關注海諾因夫少爺。所以最初她對德約克對於海諾因夫少爺的描述似懂非懂。

  這次席娜特地仔細觀察海諾因夫少爺的劍技,很快就瞭解德約克為什麼會給他那麼高的評價。

 

  海諾因夫少爺的出劍極快,連攻三劍都是將對手逼入死角的劍技,一點也不留情面給對手。而在兩人往來當中,他攻擊的頻率遠遠高於防守,盡選一些具備極端侵略性的方式進攻,就好像急於打倒對方、急切想展現自己的力量一樣,單論氣勢而言,他確實遠遠壓過他的對手。

  然而,儘管普羅亞一開場就被逼到絕境,但即使被這樣毫不留情的壓制,他還是保持著穩健的守勢,絲毫沒有受對手強烈氣場的影響。

 

  「那個叫普羅亞的傢伙很了不起。」子比輕聲說,「我看著他從初賽打到現在,他從來沒有慌亂過。」

  「是啊,就算面對海諾因夫少爺那種勢頭他也……等等,你看著他從初賽打到現在?那個普羅亞?」

 

  「對啊。」子比無辜地點點頭,「嗯……其實我每一場比賽都有來看。」

  「每一場……你說包括德約克和裘爾斯以外的……每一場比賽?」

  席娜驚愕地問。

  雖然能到恩姆夏的鬥技場比賽的人,大多都是已經經過選拔的箇中好手,但是所有人數加起來也相當可觀,比賽可是為期整整一朔,恐怕就連恩姆夏議會的負責人員中都找不出把所有比賽都看完的人。

  「反正我們有整備士的資格,進入會場也不用付錢,算是打發時間吧。」子比聳聳肩。

  「你還真有毅力……」

  席娜咕噥,把目光轉回鬥技場上。

 

  「如果說海諾因夫的小子是這次進攻性最強的鬥技者,那那個普羅亞就是最穩定的。」子比說,「劍技是平平,那個不管對手出什麼招都無動於衷的冷靜才是他可怕的地方。」

  席娜點點頭,將手心在裙子上擦了擦。看著場中央的兩人劍鋒交錯,她也不禁有點緊張。

  「也就是說,現在要看海諾因夫的少爺的劍圍怎麼攻進普羅亞的防守範圍內了……咦,等等……」

 

  仔細看著海諾因夫少爺的劍技,席娜注意到了一個怪異的地方。

 

  「不會吧……」

  她不禁低語。

 

  身為劍技學院的學生,他們上課學到的是維諾安學院百年來所流傳下來的正統劍術,大抵上是以艾佛洛恩南方的劍術為基底所改良而成,也是目前絕大多數正式教育會傳授的類型。

  除此之外,在理論型的課程上,他們也會以應對、見習的名目學習其他各地區的劍術。換言之他們對於其他地區的劍術也有一定程度的瞭解。

 

  所以席娜可以看得出來,現在在鬥技場上那個與他們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年,所使用的劍技種類有多驚人。

 

  南方裘爾斯劍技的迅捷和嚴謹、塞恩人劍技的高度侵略性和破壞力、伊蕾絲地區的靈巧和變化多端、基鐸人慣用的刺擊手法。

  除此之外,他還將其他武器的使用手法融入劍技當中,例如斧和彎刀之流的劈砍,甚至還有鈍器的打擊技。

 

  「……他到底會幾種劍技啊?」

  席娜忍不住驚嘆,她旁邊的子比則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海諾因夫少爺的動作,完全沒有眨眼。

  就在這時,海諾因夫少爺使出一個精彩的旋身,博得全場歡呼,四周的人群就像沸騰一樣大聲叫好。

  「厲害吧!這就是海諾因夫少爺的實力!」

  拿著酒瓶的男人大聲粗魯的說,跟著旁邊一起歡呼,露出一臉自豪的表情,雖然席娜知道他是為了即將入袋的金子兒雀躍。

  

  但是再看下去,席娜卻發現了一點,與德約克當初的說法對不上。

  「……」

  「怎麼了?」子比注意到席娜的疑惑,問道。

 

  「德約克認為,海諾因夫少爺的劍技跟他不相上下。」

  「他這麼說?」

  席娜點點頭。

  「可是……」

  「德約克打不贏那小子?」子比皺起眉頭,不以為然,「怎麼可能。」

 

  席娜再仔細看了一陣子,然後搖搖頭。

  「沒錯,德約克不可能會輸他。」

 

  說得簡單些,德約克所用的劍技,是維諾安這百年下來將世上各種武技去蕪存菁過後留下來的。

  維諾安劍術學院是世界第一的劍術學校,而既然德約克是現在維諾安最強的學生,那麼他幾乎可以說是在這個年紀最強的劍士。海諾因夫少爺會的劍技雖然遠遠高出他們所學習過的種類不可能輸給海因夫少爺這種東拼西湊的武技

  說穿了,海諾因夫少爺使用的武技雖然繁多、複雜,而且讓人摸不著頭緒,但是絕大多數都只是所謂的障眼法,只是為了嚇唬對手的把戲罷了,這點如果親自跟他對劍,恐怕沒辦法立刻判斷出來,但如果是在看台上觀察,很快就能發現他劍技當中的漏洞。

 

  他的劍技是不可能贏德約克的,換句話說——

 

  「沒錯,那個才是真正棘手的東西……」子比輕聲說。

 

  席娜看著飛舞在海諾因夫少爺身邊、從這個距離有點看不清楚的火花。

 

  「魔法。」

  那個海諾因夫的少爺,有著在他們這種年紀極為罕見的魔法技術。

 

  「真是高明。」席娜喃喃說,「以參加鬥技賽為目標的訓練,不可能會考慮到要如何應對這種程度的魔法,因為參加鬥技賽的劍士根本沒有足以熟練這些魔法的本事。這就是盲點……」

  「海諾因夫家大概就是看準這點,才把他們的少爺培養出這種魔法能力。」子比搖搖頭。

  「這已經不是個人比賽的程度了,而是戰術。」席娜低語,難以置信,「不是海諾因夫少爺把目標放在奪冠,而是整個海諾因夫家都把這次冠軍視為目標。」

 

  但是更高明的是,海諾因夫少爺那個驚異的天份,也許他的劍技和魔法兩者都並非頂尖,但是單單能夠將兩種技術掌握得這麼好,確實就夠配得上恩姆夏鬥技賽冠軍的頭銜了。

 

  海諾因夫少爺一個漂亮的上挑,再次逼退普羅亞,博得盛大的喝采。

  拿著酒瓶的男人激動揮舞手上的酒瓶,吹著響亮的口哨。

 

  從開賽起就海諾因夫少爺就壓著普羅亞打,現在他已經退到牆邊了,再這麼退下去,普羅亞非輸不可。

 

  「上啊!少爺,幹掉他、給他個痛快!」

  邋遢的男人把酒瓶往下丟,高聲叫喊。

  不單單是他,整個鬥技場都陷入瘋狂,海諾因夫少爺的表現實在太精彩,觀眾的歡呼聲大到甚至讓席娜耳鳴了。

 

  「大勢已定……」席娜小聲說。

 

  但是,席娜的話音未落,在海諾因夫少爺的下一波攻勢開始之時,怪異的事情發生了。

  眼看著海諾因夫少爺已經將普羅亞逼到絕境,而且還在持續進逼,全場都為了海諾因夫少爺一面倒地將對手打得無力還手而鼓掌。

 

  可是有某種東西已經改變了。

 

  表面上幾乎看不出來,但是包括席娜和子比在內,恐怕整個鬥技場有受過專業劍術修行的人都感覺得到。

  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用德約克的說法,就是氣勢,但還有個更直接的說法。

 

  普羅亞的劍鋒變了。

 

  他的劍招不再溫吞鬆散,動作也不再工整,而是漸漸地加快、漸漸地多變起來。

  本來一直壓制著普羅亞的海諾因夫少爺,竟然漸漸地被他壓制了。

 

  「上啊,少爺!幹掉他!」

  那是非常細微的變化,恐怕其他觀眾甚至會以為只是海諾因夫家的少爺手下留情罷了。

 

  「他慌了。」

  子比靜靜地說。

  席娜知道他說的是海諾因夫少爺。

 

  他的劍已經不像剛才那麼激進,劍技之間多了更多的是猶豫,不知道該攻、還是該守的猶豫。

  海諾因夫少爺出劍越來越慢的時候,另一邊的普羅亞速度則是越來越快,步伐、揮劍、旋身,都跟剛才的沉穩厚實判若兩人。

  

  「什……」席娜和子比身旁的男人停下吆喝,而是困惑的碎唸著,一臉不解地看著看著鬥技場。

  現在全場都已經看出普羅亞在轉瞬間高漲的猛勢,還有海諾因夫少爺節節敗退的窘境。歡騰的聲響越來越小,取而代之的是充滿懷疑的低語。

 

  席娜瞠目結舌看著普羅亞的劍技,呆愣的不只有她,一旁的子比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的劍技本來是這種風格嗎?」席娜問。

  子比搖搖頭。

  「之前的比賽,他從來沒有這樣進攻過。」

  「你的意思是,他在……他在藏招?」

  他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恐怕就是如此。」

 

  「把自己原本的風格隱藏起來,以免被針對嗎……」

  「除了這點以外,在最後才把殺招使出來,還能取得一定的威嚇效果吧,我看他從一開始就在打這個主意。」

  「至少就結果來說成效非常顯著,海諾因夫家的少爺完全他被殺得措手不及……」

  「真是狡猾,而且這也說明了,他完全不把之前的對手放在眼裡。」

  子比半是惱怒、半是敬佩地說。

  「用那種跟自己風格完全不一樣的劍技,居然還能殺進冠軍賽,他到底是誰啊?」

 

  現在席娜可以肯定,那個名為普羅亞的男人,絕對不是天熊座學院的正式學生,至少她不覺得貴為三爵盟校之一的天熊座會教導學生這麼極端的策略。

  但她轉念一想,單是雇傭他作為學校代表參賽,就已經是一件惹人非議的事了。

  「怎……怎麼可能呢……」

  四周逐漸陷入靜默,然後漸漸地,發出陣陣哀號和埋怨。同時也夾雜著某些賭在普羅亞身上的觀眾驚喜的叫聲,但單單從這些聲音判斷就能聽得出來雙方的賠率有多懸殊。

 

  普羅亞的猛勢完全無法阻止,剛才海諾因夫少爺徹底壓制對方的光景現在完全顛倒過來,變成普羅亞將海諾因夫少爺打得節節敗退。

  而且他的劍技與海諾因夫少爺那種大雜燴完全不同,招招精準、攻勢猛烈,而且速度其快無比,沒有任何多餘花俏的技倆,這是完全去蕪存菁之後,僅為了打倒敵人而存在的劍技。

 

  雙劍相交的清脆聲響響徹整個鬥技場,伴隨著觀眾們的驚呼和咒罵,就像主教座堂的鐘聲一樣,倒數著終局。

  然後,海諾因夫少爺手中的長劍被普羅亞挑落,他的劍尖隨後抵在他的脖子邊。

 

  比賽在全場一片嘩然之下結束了。

  觀眾在一陣短暫的錯愕後,才奚落地鼓掌,甚至還有許多人還是搞不懂發生什麼事。

 

 

  席娜和子比的附近響起一陣響亮的碎裂聲,比賽之前向他們搭話的男人手中的酒瓶掉到地上,但他卻渾然不覺,失魂落魄地看著賽場,席娜不禁開始猜想他究竟在海諾因夫少爺身上壓了多少錢。

  「不會吧……聖女在上,別跟我開完笑了……」

  他顫巍巍地扶著欄杆,腳步虛浮。不只是他,四周絕大多數的觀眾都是相同的樣子,氣氛非常緊繃,即使有少數人把錢壓在普羅亞身上,他們也不會笨到四處張揚,因為如果不小心露出一絲上揚的嘴角,很可能被這些在轉瞬間傾家蕩產的賭徒撕成碎片。

 

  「等等……他們不是說海諾因夫的那個小崽子是穩贏的嗎?別開玩笑啦!」

  帶著酒瓶的男人臉漲得通紅,憤怒地大吼。他起頭之後,整個通道擁擠的人潮旋即跟著咒罵起來,轉瞬間,本來死氣沉沉的人群開始跟著咒罵著彼此、咒罵著海諾因夫。

  「混帳傢伙,你昨天不是說壓上海諾因夫家的小鬼,穩賺不賠嗎?」

  「閉嘴,你才壓那幾枚臭錢,現在倒怪起我來了?國王在上,你以為我壓了多少錢啊?」

  「說什麼才華洋溢,被區區一個天熊座學院的無名學生打敗,可笑至極!」

  「海諾因夫的當家居然還信誓旦旦地說他們已經做好奪冠的準備,這不是一點用也沒有嗎?」

  「什麼重新掌握恩姆夏,連一個學生都搞不定,還妄想推翻議會?伯爵關在那大宅子裡什麼沒做,做夢的本事倒是精進了不少啊!」

  「喂,你們不覺得海諾因夫家的小鬼最後的動作很奇怪嗎,他們該不會串通好了吧?」

  「豈、豈有此理,這不是詐賭嗎?」

  「伯爵是想錢想瘋了不成?一定要讓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是啊!」

 

  「太難看了吧。」

  席娜說。

  雖然她的聲音並沒有特別大聲,但是卻出奇的響亮,對這些盛怒的賭徒來說格外刺耳。

  四周漸漸安靜下來,賭徒們朝著席娜和子比兩人投以冷徹的目光。

  「等等,席娜……」

  「你們不是自願去賭的嗎?」

  席娜甩開子比的手。

  「又沒人拿麻繩勒著脖子去丟錢,既然是自己把金子輸掉的,那就甘願一點服輸!憑甚麼海諾因夫少爺打了一場這麼漂亮的比賽,還得受你們這些旁觀者這樣質疑?」

  「夠了,席娜——」

  「放開我!他們根本就不知道站在鬥技場上的人是背負著什麼東西上場比賽的!你們這群人,難道以為海諾因夫少爺打輸最難過的是你們嗎?最難的就是他本人!他背負著榮耀和信念在比賽的時候,你們還拿他來賭錢?不要用你們那種污穢的思想玷污他的劍技!」

  

  整個通道爆出一陣怒吼,瞬間將席娜的話聲淹沒。本來拿著酒瓶的男人轉過身,半狐疑半惱怒地瞪著她。

  「小妞兒,妳是海諾因夫家的什麼人?那個小子的情人?還是他老爸的情人?」

  四周響起一陣低俗的訕笑。

  「我誰也不是,只是看不慣你們這些丟臉的行徑!」

  「既然妳誰也不是,那妳憑甚麼在一旁大呼小叫!」

  他突然朝著席娜大步走來,席娜被子比用力往後拉,他伸出一隻手護在她身前,將那個男人擋住。

  「喂,別動手,老哥……」

 

  即使被子比隔開,男人的臉還是到了離席娜非常近的距離。她能感受到他充滿酒氣和口臭的氣息噴在自己臉上。

  「局外人就別來多管閒事,懂嗎,小婊子?妳是哪個家族的女兒?碰過錢沒有?妳爹娘捨得讓妳碰錢嗎?妳真的以為妳在學校學的那些,什麼榮譽、信用、慈悲,在這種地方派得上用場嗎?嗄?」

  他伸出手,指著賽場。

  「妳看到海諾因夫的那個小子沒有?看到沒有?妳以為我們賠得很多嗎?他老爸賠得才多。妳以為妳很瞭解他,是嗎?我告訴妳,他就是背負著興復海諾因夫一家的家業上場比賽的。我開始看鬥技賽的時候妳都還沒出生,輪得到像妳們這種無憂無慮、還在學校玩無聊劍士遊戲的貴族小鬼頭質疑我們嗎?」

  

  四周人群大聲叫好,席娜退了幾步,滿臉通紅,說不出話。

  子比奮力攔著他,不讓他撲到席娜身上。

  「老哥,有話好好說,我們剛才得罪大家,真的很對不起,看在維諾安學院的份上,請你們原諒我們……席娜,拜託妳,快道歉……」

 

  男人從子比身上離開,忿忿地吐了口痰,不悅地盯著他倆。

  「像你們這種連上賽場的資格都沒有的三流劍士,還敢穿著維諾安劍技的制服大搖大擺走進鬥技場?我都替你們感到丟臉,是我的話,還巴不得別人不知道我是維諾安的學生。勸你們一句,與其在暢談那種連五歲的小孩都不相信的什麼榮耀信念,還是趁你們家族臉皮沒被你們丟光之前,早點滾回你爹娘的莊園裡等著繼承他們的遺產吧!連劍都握不好的學生,還想教我怎麼看鬥技賽?不要笑死人啦!」

 

  這話正好戳中了席娜的痛楚,她熱血衝上腦門,手搭上腰間的劍柄。

  子比眼明手快地將她的劍壓回去,對著她搖搖頭。

  「哼,我看你還挺識相的,小子,要你們老師好好管管這個女孩,劍技沒學好,至少禮儀要好好學吧?」

  四周又響起響亮的大笑,還有人對著他們做出十分下流的手勢。

 

  子比放開席娜,轉過身,拳頭飛快地砸在那個男人的臉上。

 

  「啪擦」一聲,席娜看都不用看,就知道男人的鼻樑斷了。

  男人摀著鼻子,震驚的看的子比,鮮血從他的指縫流出。

 

  「走!」

  子比牽起席娜,迅速鑽進人群裡。

  所有人都被子比的那一拳嚇傻了,在這個擁擠的走道上竟然沒有任何人出手阻攔他們。

  等到他們已經跑進另一個看台底下,才聽見後方有人吆喝著追來。

 

  子比不斷推開人潮,帶著席娜拼命地往人群當中鑽,他們正好與看完鬥技賽準備要離開賽場的人正面衝撞,惹來無數抱怨和咒罵。但是子比的腳步完全沒有停下來,兩人就這麼順著看台下方的通道,跑過半圈賽場。

 

  即使人群漸漸減少,他們也不敢放慢腳步,反而奔跑地更快。當子比拉著席娜拐過一個通道口的時候,席娜迎面撞上一個迎面而來的人影。

 

  「哎唷……小心點……」

  「對、對不起……」席娜慌張地說,對著對方不斷低頭。

  對方是一個高大的男人,席娜本身在女性中已經算是修長的類型,但那個男人還比席娜至少高上兩個頭,穿著黑色長袍的身材像角鬥士一樣孔武有力,但是鼻樑上卻帶著一個髒兮兮的眼鏡,黑髮整齊地綁在腦後。

 

  「甭跑那麼快,小子,你這標緻的小女朋友不會跑掉的。」

  男人笑著說,拍了拍席娜的肩膀。

  「呃……我們不是……」

  席娜反射性地掙脫子比的手,正當她想要辯解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聲叫喊。

 

  「喂,約拿,你還在磨菇什麼啊?我們必須趕在這些人要離開前出城,你沒忘吧?」

  「就來了,洛亞!」

  高大的黑髮男人大喊一聲,低頭對席娜笑了笑。

  「雖然在混亂的鬥技賽場裡幽會這個構想還不賴,但是我勸你們最好別待太久,議會的人還會來做最後的整理。」

  「約拿!我們明天晚上以前要到臨煌堡啊你這白痴,現在不出城,我們就得等到明天才能離開恩姆夏了!」

 

  黑髮男人翻了翻白眼,對著子比和席娜頷首,朝著他的同伴走去。

  「夠了,洛亞。我發誓,下次有你就沒有我,我一定會跟女王說清楚,你等著看好了,給我等著……」

 

  席娜震驚地看著黑髮男人越走越遠,回過頭望向子比,清楚地在他臉上看到自己的表情。

  「那是……」

  「騎士黑袍、約拿……」

  兩人驚愕了許久,然後不約而同露出脫力的笑容。

 

  良久以後,席娜率先開口。

  「謝了,子比,剛剛阻止我砍那個男的。」

  「啊?別說傻話了,如果妳先砍他的話,我不是就不能揍他了嗎?」

  子比甩了甩手,一派輕鬆地說,席娜忍不住哈哈大笑。

 

  「席娜,妳並沒有錯。」

  「什麼?」

  「不管剛才那傢伙說了什麼,妳都是正確的。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拿他們賭上一切的鬥技賽來幹那些骯髒的勾當。」

  子比看著席娜,認真地說。

 

  不知道為什麼,席娜的雙眼突然有些酸楚。

  「謝謝。」

  子比微微一笑,別開目光。

 

  「不過仔細想想,那個酒鬼說的也是事實。」

  子比咂咂嘴,撫摸著他有些紅腫的指節。

  「什麼是事實?」

  他聳聳肩。

  「我們是連鬥技場都站上不去的三流劍士這點。」

  「噢……」

 

  席娜這才想起來,子比正好就是那個全年級唯一對練成績輸給席娜的人。

  那男人剛才的那番話聽在席娜耳裡有多刺耳,聽在子比耳裡就多刺耳。這也讓她想起來,這幾個月來,她一直從沒跟子比坦白。

 

  「好了,我們去跟別人會合吧,希望那酒鬼沒找上學校告狀,我不敢想像羅倫斯會怎麼處罰我……」

  子比說,率先走朝著他們跑來的方向走回去。

 

  「子比。」

  「嗯?」

  高瘦的少年不經意地回過頭,席娜快步趕上他。

  「那個,嗯……對不起。」

  「對不……起?為什麼對不起?」

  「呃,我一直都忘了跟你說,我不小心聽到了你和路力亞教授的談話……」

  子比皺著眉頭,等著席娜繼續說下去。

  「大概四個月前吧,在高等劍術學的主修申請截止前的那個晚上。」

 

  席娜看進子比閃爍著不解的沼澤色眼睛,又說了一次。

  「對不起。」

 

  「申請截止……啊……」

  子比恍然大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所以妳也……嗯,妳也知道了……」

  席娜知道他指的是他「沒有魔力」這件事。

 

  「對不起,我不該窺探你的隱私的,可是——」

  「妳不用道歉,我並不介意,何況這樣子我也樂得輕鬆。」

  子比一付無所謂地說,他望著競技場的中央,表情一臉淡然。

  「我有這種身體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我從沒打算刻意隱瞞,至少劍技學院的人應該都知道吧。」

 

  「他們完全沒有告訴我,」席娜反射性地說,「其他人什麼都沒有對我說,他們認為必須讓你自己告訴我。」

  聽見這話,子比哈哈大笑。

  「我想也是,這群混蛋……哎,如果有人能夠體我跟妳解釋,我反而比較輕鬆呢……」

  子比用不在意的輕快口吻說著,好像對他來說,這件事情根本不足掛齒一樣,但是席娜發現他的視線從剛才開始就沒有對上她的眼睛。

  「嗯,該怎麼說,其實從妳轉進來開始,我一直在找機會告訴妳,就是……嗯,我的身體的事情,畢竟大家都知道。但是刻意去提這件事,好像是在給我那個丟臉的對練成績找理由一樣,所以我才一直沒有、沒有……」

  「沒有對我說。」席娜低低地把他的話說完。

  子比點點頭。

  「對象是一個女生,我好像也沒辦法像平常那麼坦白。」他扮了個鬼臉,然後難為情地笑了笑。

 

  「很好笑吧?我明明就沒有魔力,卻還死皮賴臉地留在劍技學院裡面。」

  儘管他的語調像是在談論別人,但是嗓音深處卻有一絲顫抖。

  「怎麼會——」

  「就算大家都沒說,其實我也看得出來。就像剛才那個男人說的一樣,我一點也不適合劍技學院,比身為女人的妳還還不適合。妳至少還能夠武裝、至少還能夠揮擊,但是我什麼都辦不到,別說什麼站上鬥技場了,我的身體連執劍都有困難。」

  他說的一臉淡然,席娜卻注意到他的雙手緊握。

  「我只能夠……握著劍,像猴子一樣亂敲。妳知道嗎,我不像你們,是因為劍技夠好才能進維諾安,我能進維諾安的唯一理由,是因為我的父親就在這裡教書。」

  「子比……」

  「妳是個好人,席娜。妳會擔心那些拿這場比賽賭博的老混蛋玷污了海諾因夫少爺的劍技、玷污了恩姆夏鬥技賽,但是我卻只想著,不管我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有站上那個賽場的一天。」

  席娜啞口無言,子比純粹的嚮往和不甘心這時完全寫在他臉上。

  「妳會為了德約克、為了裘爾斯、為了海諾因夫少爺而生氣。而我卻只是嫉妒著他們,這就是我們兩個最大的差距,妳明白嗎?我的那一拳並不像妳想像的那麼高尚,我的那一拳,純粹是因為那傢伙說出了我心中最害怕的事實。」

  他輕柔地說,話聲當中透著悲哀。

  「打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在追求著自己永遠也觸碰不到的東西,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很可笑。我也想過,乾脆就這樣放棄了吧,乾脆就這樣轉院吧。但是我就是放不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是我就是想要這麼做,就是想要拿劍。」

 

  席娜望向他的側臉,深切體會到他這五年來究竟多掙扎。

  「如果我能就這麼放棄,一切都會簡單許多。」

  子比輕輕撫摸著腰間兩柄配件的劍柄。

  「妳應該不知道吧,我的這兩柄劍加起來的重量,恐怕都沒有妳腰間的那一柄來得重。這兩柄劍受到任何撞擊都有可能會斷裂,因為我拿不起足以承接別人武器的劍,只能用這種武器,才不會對於肌肉造成多餘的損傷。」

  他勾了勾嘴角,像是嘲弄,也像是怨懟。

  「這是來自維諾安的禮物,也是他們對我的同情。」

  

  當子比轉過一個轉角的時候,席娜看見他又露出了他那種一貫輕描淡寫的笑容,她認為這次一定得反駁。

  「你錯了……」

  「啊?」

  「你錯了。這不是什麼同情,子比,沒有人在同情你。」

 

  他眨眨眼。

  「妳沒搞懂,席娜。我身在劍技學院這件事本身就是個錯誤、一個笑話。這跟天份無關,我甚至連拿劍的『資格』都沒有。」

  「放屁。」席娜說,她一年半以前絕對不可能說出這種話,「我的確是沒搞懂,我永遠也不懂沒有魔力是什麼感覺。但是,你可別忘了,我也跟你一樣,是對練成績墊底的人之一。」

  子比張大嘴巴。

  「妳墊底那是因為妳是一個女人!」

 

  「而你墊底是因為你沒有魔力。」

  席娜反駁。

  「這兩者之間有差別嗎?沒有,完全沒有,就像剛才那個男人一樣,他們會對你說的話,全部都會對我說。」

 

  他們漸漸走回人多的通道了,所有人都朝著鬥技場的出口走,通道擁擠,吵雜無比。

 

  「我沒辦法體會你的痛苦、沒辦法理解你的辛酸。但是,子比.路力亞,我清楚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整個劍技學院練得最勤的人就是你。」

  席娜停下腳步,拉住子比的手,強迫他回望。

  「不只是我,所有人都知道你握著劍柄的時間比其他任何人都還要多,所以他們從來沒有嘲笑你,沒有同情過你。」

  嘲笑和同情,從來都是一體兩面。有的時候,後者並不會比前者來得更讓人好受。

  這是席娜過去在商業學院就明白的道理。

  也正因為如此,她必須對子比解釋,她得清楚告訴子比,他身邊的那些人有多麼珍貴。

  「他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放棄,不是嗎?從來沒有人要你放棄。而是不斷地陪著你練劍,一次又一次將你打倒,然後一次又一次把你拉起來。就像路力亞先生說的一樣,你一路走來的樣子,他們全都看在眼裡。子比,那不是同情,那是尊敬。」

 

  過去這一年多以來,席娜一直仿效著子比的作法,因此她才能理解他心中的苦痛,也正因為她一直追尋子比的腳步,所以她同時也知道,其他人對於「子比.路力亞」這個不懈努力的存在,寄予了多大的肯定與敬意。

 

  「聽好了,子比,你覺得為什麼這次我們五年級能夠完全包辦恩姆夏鬥技賽的參賽權?是因為德約克和裘爾斯天賦異稟到能贏過六年級嗎?不對,完全不對。答案很簡單,因為他們的練習量遠遠比六年級還大,你懂嗎?是因為你,一切都是因為你的緣故。」

 

  子比的劍技在所有人之中是最差的,但是在不知不覺間,所有人都受到了他的影響。

  所有人都在追逐子比.路力亞的背影。

 

  席娜閉上眼睛,改變用詞,裝出一陣輕挑自信的口吻,。

  「『既然現在還有一線希望,那我就會繼續握著劍,當然,如果某一天,所有的方法都用盡了,那我就會放棄。』」

  子比一臉不解。

  「你忘了嗎?這是你曾經說過的話,在路力亞先生的辦公室裡。」

  「我說過的話……」

  「就是因為聽見這些話,我才能夠下定決心,選擇『應戰型魔法理論』作為我的主修。」

  「我不懂……」

  「我一直很想學魔法,從小就想學,但是我並沒多少魔法天份。」

  席娜平靜地說。

  「那個時候,我本來已經打定主意選征戰學了,但是卻在交出申請書的最後一刻,聽見你和路力亞教授的對話,讓我改變了想法。『既然還有希望,那我也試試看吧?』這麼想著,所以我才選了魔法理論,一切都是因為你。連我這個轉院生都明白了,其他人又怎麼會不明白呢?」

 

  「你寧可相信才剛見面,大白天就喝得醉醺醺的傢伙,而不相信在你身邊看了你五年的同學嗎?別將大家對你的尊敬,當成同情,這對他們來說太失禮了,對那個贏得了所有人尊重的那個過去的你,也很失禮。」

 

  「子比,你並沒有錯。不管剛才那傢伙說了什麼,你這些年來所作的,毫無疑問都是正確的。」

  席娜重複了一次剛才他對她說過的話。

她伸出手,握住子比的手掌,將之放到他腰間的劍柄上。

  「這個,絕對不是同情,這是你贏來的,是路力亞先生、維諾安、所有人對你這些年來所做的一切的肯定。」

 

  子比怔怔地看著兩人交疊的手,良久良久,然後掩住臉,輕輕笑起來。

 

  「謝謝妳,席娜.伯恩萊斯。」

  他小聲地說。

  「妳讓我知道,過去的五年來,我並不是一個一事無成的廢物。」

 

  「謝謝妳。」

 

  席娜微微一笑,轉過身,靠著牆壁站在子比身邊,望著人來人往的人潮。

 

  「別說傻話了。」

 

 

 

 

  陷入了一個尷尬的境地。

 

  現在站在席娜眼前的,是雪蓮娜.艾爾蓮恩和歐若拉.梅斯克,當年她還在商業學院的時候,最看不起她的兩個大小姐。

  席娜必須在半秒內判斷要不要向她們打招呼,還是裝作沒看見她們、拿了她要的肉桂麵包捲就溜之大吉。

 

  「席娜.伯恩萊斯?」

  雪蓮娜開口,語調狐疑。

  席娜稍微抬起目光,尷尬地舉起手,輕輕一笑。

  「是席娜嗎?噯喲,真想不到會在這裡見到妳耶,我記得妳後來轉去劍技學院了?原來你們學院也有來參加畢業晚會啊?」

  「哇,妳是不是有點長高啦?我記得妳以前沒有我高的呀……」

 

  出乎意料的,這兩個大小姐居然熱切地跑來跟她打招呼。席娜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能乾笑著站在那裡,任由她們殷勤地牽著她的手。

  「還有這些肌肉,我必須說,席娜,雖然轉進劍技學院是不意外啦,但是這跟晚禮服可一點都不搭,下回妳最好考慮穿個披肩什麼的……」

  「妳的髮飾挺漂亮的耶,在哪邊買的?哇,這是珍珠嗎?」

  「嗯……在恩姆夏買的……」

  席娜很高興自己終於能吐出一句話。

 

  「恩姆夏?」歐若拉瞪大眼睛,「是那個恩姆夏嗎?天啊,席娜,妳什麼時候去的?哎唷,之前你們劍技學院去的那個什麼……打鬥賽嗎?」

  「鬥技賽……」

  「對,就那個。哎唷,妳一定要替我介紹德約克.佐耶爾和裘爾斯.杜林給我認識,恩姆夏打鬥賽的四強和八強耶!

  「之前恩雅還說她跟裘爾斯約過會,妳覺得可能嗎?那個恩雅耶。」

  「嗯……應該沒有……」

  否則裘爾斯不會一天倒晚抱怨明明成為維諾安代表卻完全沒有女人主動投懷送抱。

  「對吧,我就說她在瞎扯,她最愛吹噓誰家公子又看上自己,哼,照我來看哪,她一定還是處女。」

  「耶耶……席娜,那邊那個帥哥穿著你們學院的長袍對吧?他是誰啊?」

  「哎唷,真的耶,好帥啊,妳一定要幫我們介紹,快點、快點,我的頭飾沒歪吧?」

  「呃,那是尤克西……他已經,嗯,他已經死會了。」

  「咦……死會了?哎……」

 

  古語總是說,記憶會自動將壞的剔除,只保留最美好的部份。

  但是在現在這情況,席娜不禁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哪邊出了差錯,至少她印象所及,她過去從來不曾跟這兩個女生有任何稱得上良好的接觸,更不用說如此融洽的聊天。

  但是看她們一點也不在乎——她們好像也沒什麼理由在乎——過去的芥蒂,席娜不禁覺得,這樣的感覺似乎也不賴。

 

  當她像她們保證一定會找機會介紹裘爾斯和德約克,甚至更多劍技學院的帥氣劍士之後,她們才歡天喜地地回到商業學院的同學身邊。

 

  席娜嘆了一口氣,拿著肉桂捲和麥酒往宴會廳旁邊的陽台走去,一邊思索著剛才奇妙的短暫會晤。

  當她正準備倚著陽台的雕花石牆大啖肉桂麵包卷時,卻發現已經有個人先來了。

 

  子比.路力亞挑起一邊的眉毛,一臉有趣著席娜,嘴上的咀嚼速度卻絲毫不見減緩。

 

  「嗨,子比,感謝維諾安。」

  「感謝維諾安。」

  子比將祝禱詞一說完,又把半條肉派塞進嘴裡,似乎一點也捨不得讓嘴巴空下來。

 

  「恭喜妳逼月靠特陶豪悜姬。」

  「你還是先吞下去再說話吧……」

  「恭喜妳畢業考得到好成績。」

  「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啊……」

  

  「妳最終戰撂倒班恩那一手真是帥呆了。這可不是吹捧啊,席娜。」

  「謝啦。你也不賴,只是運氣差了點,對上索恩。」

  「是哪,如果對上妳我至少有七成把握。」

  「哼,作你的國王大夢去吧。」

 

  子比哈哈一笑,繼續吃他的雞肉派,席娜也小口小口吃著肉桂捲。

  「畢業啊……」

  「嗯,畢業……」

  「羅倫斯先生還哭了哩。」

  「那個白痴。」子比閒閒地說。

 

  「尤克西要跟著德約克一起參加王室軍,裘爾斯他們則要去南方參加護衛團,大家都要分開了...

 

  「說到這個,席娜,妳畢業後就要和切森結婚這件事,是真的還假的?」

  席娜哈哈大笑。

  「你聽誰說的?」

  「大家都在傳,我看切森那小子也沒有想要否認的意思。」

  「嗯……誰知道呢,還得看我父親的意思,切森老家在亞維利恩港經營船務搬運,你也知道,亞維利恩和奔克有點距離。」

  「是沒錯。」子比搔搔下巴,「對了,那小子不是想成為騎士嗎?這事怎麼樣?」

  「哎,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他那人嘴上講一套,心裡頭想的卻都是很務實的事。」

  席娜輕輕一笑。

  「至少比我們兩個都務實。」

  聽見這話,子比也大笑起來。

 

  「好吧,那就——」

  子比舉起酒杯。

  「先敬妳和切森……唔,現在敬白頭偕老好像怪怪的?那就敬你們婚禮順利吧?」

  「哎呀,謝謝啦……等等,我還不一定得嫁他啊!」

 

  廳內的音樂和交談聲傳出來,更顯得室外的寂靜。

 

  「你呢?」

  「我怎樣?我沒打算那麼早結婚哦。」

  「不是啦,白痴。」席娜罵道,「你接下來打算去哪裡?」

  「原來是問這個啊,也是,去哪裡好呢……」

 

  子比抬起頭,望著黑夜中皎潔的月光。

 

  「我想成為騎士。」

  「……耶?」

  席娜愕然。

  「騎……騎士?為什麼?」

  他輕輕勾起嘴角,像嘆息又像是地說。

 

  「因為頂點就在那裡。」

 

  席娜眨眨眼。

  「喂,原來我們之中最不切實際的人是你啊……」

 

  「當然我不覺得我能成功啦。」

  子比眼睛一轉。

  「至少會去參加遴選吧,我想。」

 

  「什麼不覺得你能成功,這可不像你啊。」席娜用力拍了他的背,「子比,你非給我當上騎士不可,不然回來我一定會揍你一頓!」

  

  子比愉快地大笑起來,鄰近陽台的幾個人轉過頭來望著他倆,笑聲遠遠地傳出去。

 

  「那當然。」

 

 

 

﹎﹎﹎﹎﹎﹎﹎﹎﹎﹎﹎﹎﹎﹎﹎﹎﹎﹎﹎﹎﹎﹎﹎﹎﹎﹎﹎﹎﹎﹎﹎﹎﹎﹎

 

 

子比.路力亞是陪在我身邊最久的角色之一。

本來的構想裡,子比是更單純更直線的角色,我自己認為這次寫出來其實跟原始的版本落差蠻大的。

不過仔細想想,生長在那種背景,這樣的性格好像才比較合理。

也因為遇到了席娜,所以他在未來能夠更直接坦率的面對他身邊的人。

 

嗯,一定是這樣吧。

 

 

 


 

arrow
arrow

    LanTer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