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來說說,那件武器的故事吧。

 

  席柏勒,在南方的法利德語中,意味著「小小的殺手」。

 

   陸歷四二三年,戰火遍布全西境的「燃燒戰爭」以慘烈的犧牲為代價,終於落下帷幕。

  在那場牽連諸國的戰爭末期,法利德王國和羅斯登王國將名為「烈燃漿」與「火藥」的兩大兵器投入戰場,使得戰場陷入慘烈的火海。

 

  當戰爭結束時,整片戰場都被烈火焚燒殆盡,面目全非。是以,那場戰爭被後世冠上「燃燒」之名。

 

  在停戰協定的「爾萊條約」中,特別訂定一整段章節,用來約束這兩樣兇殘的兵器。

  烈然漿自條約簽訂的當下,就全面禁止使用與製造,而檯面上的配方也在諸王見證之下被盡數銷毀。火藥則被規範了嚴格的持有數量限制,只要超過半公克,就足以被關在恩拜的牢房之中,永遠不見天日。

 

  但也因為那場戰爭,火藥便利的性質引起了庸俗工匠與商人的注意,他們在爾萊條約索規範的持有上限之下,開發出一種全新的武器。

 

  小小的殺手,席柏勒。

 

  需要的材料只有一小塊鳴石晶體、少量的燐粉,以及火藥。然後只要將子彈入膛,扣動扳機,就能夠造成相當程度的傷害。

  不需要得天獨厚的天賦、不需要長久的訓練、甚至不需要親手沾染鮮血,只需花上區區幾枚金幣的造價、動動手指,就能夠輕而易舉地傷人。

 

  在那個年代,席柏勒成為貴族最愛的新玩具,以輕巧、優雅、便於使用為特色,很快就在買得起席柏勒和子彈的有錢人中興起,也成為他們整治部下、恫嚇平民的新工具。

  但是很快的,諸王甚至連為了這項武器訂定新的規範都不用,在問世了幾年之後,世人終於看清了席柏勒的本質。

  射程不若弓箭、殺傷力不若長劍、輕便性和隱匿性不若袖箭、操作步驟比弩弓更為繁複。當真正想置一個人於死的時候,拿一柄匕首往對方胸膛猛刺,都比手忙腳亂地裝填子彈來得簡單,更別說廉價的席柏勒頂多只能讓敵人瘀青而已。

 

  終歸來說,席柏勒的輕小與簡單確實在武器中佔有一席之地,但絕大多數都只用於貴族女性防身之用而已,儘管有人將之當成主要武裝,卻始終不曾成為主流武具。

  

 

 

 

  伊格.徹提席克立於碧藍之光的原點,手上的席柏勒散發出淡淡藍光。

 

  萊特利的目光在他和被擊倒的格列斯本黑熊來回穿梭,心思混沌。

  席柏勒是擁有這種火力的武器嗎?

 

  巨熊臥倒在地上,不住吼叫,長爪和利牙不斷揮動,牠眼球上依然插著蒙托多先生射出的弩箭,暗紅色的血跡噴灑在草地上。

 

  「再來一發,小子!」車伕指著巨熊大叫,「快點,你還在等什麼,把這怪物殺了呀!」

  「一式的子彈沒辦法連發。」

  伊格握住因為後座力而發麻的手腕,忍耐酸疼。

  「而且,如果剛才那下那東西連塊皮都沒擦破,就算再來一次我也不覺得會有什麼差別。」

  「國王在上,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遠處的萊特利再次托起阿克的雙腋,小心避開巨熊裝爪的範圍,拽著阿克快速朝伊格等人而來。

  「他情況怎麼樣?」香梨急忙問。

  「我沒事,」被拖行的阿克埋怨道,語調卻極為含糊,「讓我……休息一下就好……」

  「帶他去馬棚。」伊格說,該保護的東西最好還是集中在一起

  萊特利快速點點頭,拖著阿克快速朝馬棚走去。

 

  伊格強迫自己將目光拉回那頭黑熊之上,讓大腦拼命運轉,絞盡腦汁。

 

  萊特利的劍技,以及阿克剛才露的那首操作繩索的技術都讓他大開眼界,伊格相信他們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但那是建立在,當對手的體型與他們相當情況下。

 

  從剛才那幾下伊格就已經看出來,他們幾乎沒有對付野獸的經驗,畢竟不會有獵人傻呼呼對野獸揮劍。

  也因此伊格才清楚認知到現況有多棘手。他過去並非沒有狩獵這種龐然大物的經驗,但那這種「狩獵」要成立,先決條件是需要有足夠的人守可以牽制、甚至壓制這種巨獸。現在在場的人即使算上車伕,也才六人,光是別受傷就已經萬幸了,更遑論要制服那頭怪物。

 

  眼下不論理智還是本能,都在拼命催促伊格趕快逃跑。

 

  後方的馬棚馬聲嘶鳴,而旁邊的小屋窗口依然散發淡淡燭光。

  如果現在任由這頭跟惡鬼一樣的格里斯本黑熊將那幾匹馬咬死,他們不曉得要多久才能離開這座森林。

  最重要的是……

  搞不好會有人命喪這隻凶獸的利爪或尖牙之下。伊格瞥了他身邊驚恐的香梨和車伕一眼。

  棄馬逃跑這種事還是等真的窮途末路再來考慮吧。他咬牙。

 

  「我不抱希望問一句,車伕先生,您有沒有什麼方法能夠料理那玩意兒?」

  「我?我只是個馬車伕!您別開我玩笑了,小子,我的馬鞭可抽不動那東西啊!」

  「妳呢,香梨?妳有沒有能打穿那毛皮的……呃,壓箱寶?有的話千萬別吝嗇啊。」

  「你是指,比你剛剛那一槍火力還強的壓箱寶嗎?」

  香梨緊張一笑。

  「當然沒有。」

 

  伊格點點頭,他對這個結果並不感到意外,如今只剩下一條路可以走了。

  既然外頭沒辦法,那就從裡面著手吧。

  「蒙托多先生,屋子裡有沒有毒藥?或是麻藥也行,狩獵用的那種。」

  蒙托多立刻會意,眼睛一亮。

  「我記得有一小瓶腥風。」

  「太好了,請您去塗在小刀上,有多少塗多少。天曉得我們需要用上多少才能讓這怪物昏倒……」

  蒙托多不待伊格說完,連忙轉身,急急忙忙跑回小屋。

 

  「那東西對這玩意兒有用嗎?」車伕一臉狐疑。

  「腥風?」香梨問。

  「龍香草根的原汁,是很常見的狩獵用麻藥。」

  伊格解釋。

  「只要一滴就能讓山獅睡上三天,世上藥效最強的麻藥之一,因為聞起來有濃濃的血腥味,所以叫做——看在深林的份上!」

  車伕驚聲尖叫,連忙躲到香梨身後。

 

  本來在地上翻滾的巨熊終於站了起來,那隻大得駭人的熊爪一揮,一顆年輕的山毛櫸樹幹應聲斷裂。牠前身伏地,甩了甩粗大的腦袋,似乎已經習慣了眼睛的劇痛,那隻僅存的獨眼綠光更甚,看起來更加駭人。

  巨熊仰起前身,縱聲咆哮,震耳欲聾的吼聲好像要把天上的雲霧悉數震落一般。

 

  「看起來現在不太適合聊天……車伕先生,請您去安撫馬匹。香梨,過來幫我!」

  伊格邁開腳步,本來藍光漸漸散去的席柏勒再次發亮。

  「幫?怎麼幫?」香梨驚恐地跟在他身邊。

  「真是個好問題……」伊格嘀咕,「不管怎麼樣,先把這怪物的注意力從那些身上移開再說!」

 

  兩人沿著林間空地的外圍繞到另一邊,小心翼翼別踏入會驚擾巨熊的範圍。

  「妳會魔法嗎?」

  「不然我還敢來當騎士?」

  「妳的魔法怎麼樣?」

  「……我想還可以。」

  伊格遙望,就算從這裡都能聞到那頭熊的臭氣。他明白,那頭凶獸正在尋找那個害得牠失去眼睛的兇手,尋找獵物。而伊格有十足的理由相信,即使車伕成功讓那些馬保持安靜,牠也會在半分鐘內聞到牠們的氣味。

  「很好,我們從這裡攻擊牠。」

  「從這裡?那我們怎麼辦?」

  「見機行事。」

  「你瘋啦?」就算香梨壓低聲音還是難掩她的驚恐,「那東西會把我們撕成碎片!」

  「我先開始。」

  伊格舉起席柏勒,上頭藍光繚繞。

  「我不會讓牠碰到妳的,妳只需要……呃,在我看起來很危險的時候幫一把我就行了,這樣可以吧?」

  「等等,你現在是瞧不起我?」香梨厲聲問,「我也可以戰鬥!」

  伊格翻了翻白眼。這就是為什麼獵人一向不帶女人進森林的原因。

 

  「不成,讓女孩子幫忙打獵會被我老爸罵。」他隨便找了個藉口。

  香梨頓時無言以對。

    「……你沒問題嗎?」

    他面如死灰,勉強一笑。

  「我盡量,拜託妳,別再動搖我的決心了。」

  香梨點點頭,當作妥協。

  「小心點。」

  伊格拋給她一個微笑,迅速跑開。

 

  既然最大火力對那東西沒什麼用,伊格也不打算隨便浪費魔力。只需要一式的一半,足夠引起牠注意就行。

  他平舉席柏勒,在心底暗暗向深林祈禱,扣下扳機。

 

  比剛才稍微黯淡一些的藍色光芒再次併發,準確擊中了黑熊的身軀。

  猛獸立刻回過頭來,齜牙列嘴。

 

  容不得伊格猶豫,他轉動席柏勒的轉輪,又開一槍。

  「來,快過來這裡……」

 

  對伊格而言,單獨面對這種尺寸的獵物也是頭一遭,而他從來不是膽子很大的人,現在的他實在非常想轉身逃跑。他遏止恐懼,強迫自己正面面對巨獸。當然,他沒有笨到要和那種體型的瘋狂野獸正面交鋒,而是打算用打帶跑的迂迴戰術將牠將目標放在自己身上,只求能夠把牠的注意力從鮮嫩多汁的馬肉和同伴身上引開。

  黑熊大聲咆吼,發狂似地朝伊格的方向急奔而來,那兩槍除了激怒牠以外,並沒有實質的成效。

  「好吧,我是沒期待真的能有什麼效果啦,但是連道口子也沒劃破未免太傷人了吧……」

 

  黑熊來的極快,比伊格想像中快上許多。

  他連忙跳到上這片林間空地邊陲的一顆巨岩之上,雙腳一瞪,攀上一根粗壯的樹幹,手腳並用地爬上去。

  巨熊用他那壯碩的身軀猛然撞在大樹上,嚇得伊格雙手和雙腳緊抱著樹枝。他本來以為這棵樹多少能讓他依存一陣子,但在巨熊第二次衝撞之後,樹根竟然就被連根拔起,在樹枝上的伊格頓時感到全身騰空。

  「丹恩的長劍!」

 

  伊格側過身,用連他自己都感到可笑的姿勢,攀住了樹幹,在樹幹傾倒之前跳到地上,但他立刻發現巨熊的黑影已經湊上來,壟罩他全身,那隻熊爪下一瞬間就會揮到他身上。

  伊格立刻往旁邊翻滾,迅速舉起席柏勒,耀眼的藍光再次乍現。但在他扣下扳機之前,卻被一陣猩紅的光芒所掩蓋。

 

  香梨的火焰擊中巨熊背部,讓牠的那一爪以幾吋的些微之差揮偏。與死神擦肩而過的伊格迅速跳開,再次爬起來,繞過被火焰燒疼而大吼的巨熊,飛也似地跑出去樹林,回到林間空地。

  「不要用愛歐提米斯!」伊格顧不得風度,氣得大罵,「除非妳想燒死我,然後燒掉整座森林!」

  「下次早點說!」遠處的香梨不甘示弱的回嘴。

 

  伊格重整態勢,確認安全距離後,再次開槍,湛藍之光劃破黑暗,阻止了準備追擊香梨的巨熊。

  「來吧……第二回合,怪物。」

 

  巨熊那一嘴比手指還長的尖牙率先來到,伊格敏捷地往旁邊一跳,避開了牙齒,然後在極近的距離往那粗厚的脖頸開了一槍。

  野獸狂怒不已,牠挺起前身,如暴雨一般揮掃牠的利爪。

  伊格左趨右閃,極盡所能地在熊爪之中閃躲,以他的身手來說,閃避那頭巨熊的雙爪的確很吃力,可是卻不是做不到。

  我以深林之名起誓,我這輩子絕對不會再碰熊肉。

 

  他看見不遠處的香梨臉上亟欲想上前幫忙的神情,焰術在她手指邊蓄勢待發,對此他相當感激,但卻不打算冒這個險。如果香梨只是替他爭取到喘息的空檔還好,但假如焰術使得這頭怪物反而回頭攻擊她,他並不認為她能夠像他這樣閃避這雙熊爪。

  他焦急地等待蒙托多先生回來,小屋裡的腥風是現狀下唯一能夠阻止這頭怪物的東西,但那名森林巡守卻遲遲不見身影。

    巨熊似乎因為追不上獵物而越發憤怒,龐大的身軀橫衝直撞,吼叫聲也越來越大聲,反之,伊格的體力卻是飛快流逝。他緊握著席柏勒,卻不敢開槍,如果他的計算沒錯,席柏勒裡頭只剩下最後一顆子彈。

 

  正在伊格沒命價逃跑的時候,他聽見了一陣如搖籃曲一般悅耳的嗓音。

  「伊格先生!我來幫你!」

 

  萊特利的黑影自一旁出現,竄入巨熊的死角,長劍橫削下巨熊的側腹。銳利的劍鋒一到,伊格和香梨怎樣都沒辦法打穿的厚實毛皮立刻被割開,鮮血濺得空地到處都是。

  如果現在是在梅特歐拉山上的森林,伊格會大聲罵拿劍砍向野生猛獸的夥伴是白痴,不過他現在的心情只想要親吻萊特利。

 

  伊格的席柏勒是隨著同伴的增加,更能夠發揮力量的武器。

  席柏勒的魔力越多,那顆細小的子彈所造成的傷害就越巨大。當然他並非沒辦法單打獨鬥,但在根本上,群體作戰才能夠體現席柏勒真正的價值。

 

  同伴越多,那道湛藍的力量也會越大。

  伊格再次舉起席柏勒,藍光湧動。巨熊的黑影遮蔽了他半片視野,所以他甚至根本不用費神瞄準。

  霎時,藍光併發。

 

  這一次,終於,高速旋轉的一式嵌進了巨熊厚實的毛皮與脂肪中。

  藍光在牠的頸骨下側旋轉、然後消散,隨之而來的是點點血花盛開般飛濺。

 

  黑熊淒厲嚎叫,仰天倒下。

 

  「伊格先生!」

  伊格還來不及反應,一根跟嬰兒手腕差不多粗的麻繩就拋到他跟前。

  「把牠綁起來!」跟著萊特利一起趕過來幫忙的阿克大聲喊道。

 

  伊格連忙將席柏勒收回腰際,撿起麻繩,跟著其他人,將倒下的巨熊團團綁住,固定在地上。這個過程並不順利,散發著野獸臭味而剛硬的黑毛好幾次插進伊格的鼻孔。而且即使牠受了重傷,依然猛力地想要掙脫束縛。

  阿克不愧巧手之名,迅速而確實地將粗重的繩索套在巨熊身上,而其餘三人泰半時間都只負責緊抓住繩子。

 

  巨熊依然奮力掙扎,而且大聲嘶吼,就算牠傷痕累累,伊格依然不認為只憑這種繩子就能捆住這龐然凶獸。

  「這東西撐不了多久,蒙托多先生在哪裡?」伊格焦急地問身旁的香梨。

  「他——」

 

  「我來啦!」

  蒙托多粗野的嗓音大叫,急匆匆地趕到他們身邊,手裡拿著亮晃晃的匕首。

  「壓好牠!」

  「看在眾神的份上,不然你以為我們在幹嘛?」阿克緊緊拉住繩子,滿臉通紅。

  蒙托多閃過黑熊瘋狂掙扎的利牙,翻身爬上黑熊的背部,舉起手上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刺進黑熊的脖子裡。

 

  龍香草根的原汁效果神速,伊格的鼻子才剛嗅到它的腥味,巨熊的吼聲就已經變得像小狗一樣溫馴。

  不久後,那頭野獸的眼皮就漸漸闔上。

 

  「眾神保佑……」

  阿克鬆開雙手,一邊喘氣、一邊把嘴裡的熊毛吐掉。

  「幸好那東西有用……」

  伊格跌坐在地上,用衣袖擦了擦汗。

  「當然有用,小子,當然有用。」

  蒙托多大聲說。

  「我幾乎把全部都用上了,至少半品脫,給我一路睡到冬天去吧,矮鬼養的……」

 

  「我們最好立刻把這東西宰了。那玩意兒到底能讓這鬼東西會睡多久?」

  阿克忿道,摸著他的胸口。

  「這事輪不到你來擔心,」萊特利說,「你的傷需要治療,留蘭香葉可以提神,可沒辦法治療傷口。還有伊格先生——」

  阿克笑出來。

  「妳說妳修行的是武技,萊特利修士。敢情妳又會治療傷口了?」

  「醫療是所有獻身於教王廳的人都得修行的知識,親愛的阿克先生,這也是那些南方人還沒把他們村子裡的座堂燒毀的唯一理由。」

 

  站在伊格後面的香梨朝他伸出手,她的臉色依然慘白,掛著半感激半驚懼的複雜表情。

  伊格虛弱地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

 

  但在他們雙手交握之前,幽暗的森林當中,傳來一陣低沉、鬼魅的聲音。

 

  那是他們已然聽過、期許著這輩子都別再聽見的聲音。

 

  「黎明者丹恩金光閃爍的寶劍啊……」

  伊格哀鳴,毫無保留、用盡全身的力氣。

  香梨纖細的手依然停留在那裡,但她的眼神卻充滿驚愕。

 

  儘管他們所有人都極度不願,但動作卻出乎意料的一致,幾乎同時望向另一邊的森林。

 

  在那鬼魅的黑暗中,隱約可以看見兩道熟悉的慘綠眼珠和黑色鬃毛,同時,傳來一陣足以擊潰在場所有人的低沉吼聲。

  從茂密晦暗的樹林裡,慢慢走出另一頭格列斯本黑熊,體型比剛才那隻小上一些,不過看起來卻更加凶狠,伊格認為這隻是母熊,熊首上那兩顆大如夜明珠的慘淡綠光令人不寒而慄。

 

  「哎呀,說起來,格列斯本黑熊,好像總是成雙成對出現呢……」

  蒙托多先生的聲音呆板,就像是談論天氣一樣的事不關己。

  所有人的眼光立刻看向一旁的蒙泰古先生,包涵了憤怒、質疑、驚駭和毫不掩飾的殺意。

  

  那頭熊出現的地點距離馬棚更近,馬鳴再次高昂,同時也伴隨著車伕的高聲怒罵。

  他矮小的身子快速從馬棚衝出來,一手握著匕首、一手握著長鞭。

  「看在國王的份上!姓蒙的,我一定要把我的馬鞭塞進你的——」

 

  沒人聽清楚他究竟要把馬鞭塞進蒙托多先生的哪裡,因為下一刻那頭母熊就飛身撲到他的身上。巨爪強壓著他的胸膛,尖牙上撕淌的口水大片大片地灑落在他臉上。

 

  伊格和萊特利在母熊出現的瞬間就已經起身,拔族奔跑。而阿克、香梨和蒙托多先生也只慢了一步,跟在他們身後。

 

  最先動作的是伊格,他再次抽出席柏勒,藍光綻放。

  在母熊壓在車伕身上的下一個瞬間,帶著奪目光芒的子彈就擊中了母熊的側身,將牠從車伕身上彈開。

  下一瞬間,萊特利就已經趕上。

  她高壯的身軀就像伊格的子彈一樣,她甚至連劍都沒拔,直接用她的肉身衝進母熊的懷裡的身軀。

 

  如果是剛才那頭公熊,萊特利這一撞必然沒辦法給牠什麼傷害,但對於這隻體型較小的母熊來說,卻已經足以將牠撞開。

  「萊特利!退開!」

  伊格大吼,他空著的那隻手伸向腰際,拔出另一把席柏勒。藍光再次湧現,子彈打在母熊身軀上,將牠再一次打退。

 

  「車伕先生!您沒事吧?」

  香梨衝向車伕身旁,跪下來,驚慌地說。

  他的臉痛苦地扭曲,臉色蒼白,他緊緊揪著右胸,血液從他帶著手套的指縫間湧出。

  「我看起來像沒事嗎,小妞!保護馬匹!」

 

  「萊特利!」伊格大喊,「請妳來幫幫車伕先生!」

  「不用管我!去保護那些該死的馬!」

  「我們會保護馬的,看在深林的份上,不過我們得先救您,否則……您流了很多血。」

  「您不說我還不知道呢,真是謝謝您告訴我啊。」

  車伕咬著牙地說,即使現在他還不忘嘲諷。

 

  萊特利迅速來到他們身旁,與伊格交換位置,一語不發地撕開車伕的衣襟,檢查傷口。

  伊格緊盯著那頭黑熊,心亂如麻。

  「怎麼樣?」他聽見身後的香梨問。

  「斷了幾根肋骨,放心,不會危及性命。」

 

  「活見鬼的……我們該怎麼辦?」阿克在伊格身旁,悄聲問。

  「剛才怎麼做,現在就怎麼做吧。」伊格咬牙。

 

  母熊再次仰天嚎叫,遠方的飛鳥像是被牠的怒吼驚擾一樣,振翅之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森林再次騷動不安。

  伊格只感到一陣暈眩,險些握不住手上的席柏勒。他僅存的理智出乎他自己意料的,迅速評估了情勢。

  阿克先生和車伕受了傷,而車伕和馬匹一樣重要,在場唯一懂得醫療之術的萊特利必須照看車伕先生。換言之能夠同時保護馬匹和傷員、又要正面對付這隻母熊的人,只剩下蒙托多、體力和魔力都已經不支的伊格,以及毫無戰意的香梨。

  而且這次的母熊距離小屋、馬棚和馬車更近,他們必須更為小心謹慎,否則那巨大的身軀隨便一撞,都足以讓那棟弱不禁風的小屋垮掉。

 

  「蒙托多先生,腥風還有多少?」

  「所剩不多,」蒙托多老實招認,「抱歉,小子,我剛剛幾乎把全部都用掉了。」

  伊格只感到一陣口乾舌燥。

  「香梨,守著馬車。阿克先生,保護馬棚,然後把剛才的繩子準備好……蒙托多先生,我們兩個必須想個辦法把那怪物引開。」

 

  「你有什麼好策略嗎?」

  伊格搖了搖頭,伊格所能想到的所有方法都需要更多人手。況且,這隻巨熊距離小屋和馬棚太過接近,伊格也沒辦法再玩一次捉迷藏。

  「您呢?」

  蒙托多乾笑幾聲。

  「誰都看得出來你對付野獸的功夫比我厲害得多,連你小子都沒辦法,就別寄望我老蒙了吧。」

  伊格咂嘴,雙手緊握席伯勒。

  「好吧,不管怎麼樣,我們都得先把牠給引開。貝雷伊斯!」

 

  他的手邊出現一陣霧氣,然後在數秒之中凝結成冰,與他子彈的湛藍完全不同的藍色流洩而出,冰晶隨著伊格的手勢集中,射向母熊。

  伊格並不是當魔法師的料,不過他只求能夠將引起母熊的注意。所以在施放出凍術之後,他就迅速轉身跑開,席柏勒的藍光再次翻湧。

  母熊高聲尖吼,聲音比公熊來得高亢許多。那雙鬼魅的綠色雙眼怒目望向伊格,如同他的祈禱,朝他狂奔而去。

  「好,幹得好!快撤!」蒙托多大喊。

  

  他們兩人快速朝這片林間空地邊緣跑去。期間伊格也不斷朝著母熊的方向開槍,蒙托多也取出弩弓,跟在伊格身邊,且戰且走。

 

  實際上,以遠程武器來說,席柏勒的傷害力遠遠比箭矢要低,偏偏蒙托多的準頭又遠遠不如伊格,所以他們雖然成功將母熊引開,但是母熊和他們之間的距離卻越來越短。

  「國王在上,這畜生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手別停啊!蒙托多先生!」伊格大喊。

  「小子,咱們下一步要怎麼幹,你想好沒?」

  「正在構思。」

  「國王在上!」

 

  伊格知道他們現在根本沒有選擇,只能夠寄望萊特利早些處理完車伕先生的傷勢,過來幫忙,或是讓蒙托多冒著失去一隻手臂的風險衝上前,將塗著腥風的匕首扎進母熊體內,而這兩者很明顯都不怎麼實際。

 

  決斷的時刻來的比伊格想像的要早,當他們經過騎士那輛豪華馬車左近時,蒙托多驚慌失措。

  「小子!我沒箭了!」他焦急地大喊。

  伊格心下咒罵,下意識摸了摸席柏勒的轉輪,右邊剩一發子彈、左邊剩兩發,總計只能再開三槍。

  一把席柏勒的轉輪能夠裝四發子彈,如果蒙托多先生沒辦法在用弩槍替伊格爭取裝填彈藥的空檔,那麼當這三發子彈用完的時候,他們就會被那隻母熊從後撲倒,瞬間撕碎。

 

  伊格咬牙。

  「蒙托多先生,快走!」

  「什麼?」

  「快走,去拿新的箭!」

  「別傻了,小子!你一個人沒辦法——」

  「一個人總比死兩個人好,而且我比您更有可能活下來!」

 

  蒙托多盯著他半秒,然後大聲怒罵。

  「別死,我馬上回來!」

  「好,拜託您,一定要馬上回來!」

 

  蒙托多朝另一邊跑開,而伊格又開了一槍,將母熊朝他的方向引來。

 

  他的狩獵生涯從來沒做過這麼無謀的挑戰,沒有計畫、沒有陷阱、沒有同伴,甚至連魔力和子彈都所剩無幾。

  如果今天能夠活下來,我一定要寫封信回迦薩塔,好好給露茜和羅司炫耀一番!

 

  他自暴自棄地開出最後一槍,然後不再回頭,只管沒命價的往前狂奔。伊格覺得自己從來沒跑那麼快過,心臟劇烈的跳動。

  森林近在眼前,如果他能夠跑近森林裡頭,也許就能夠藉由在巨樹之間躲藏而和這頭野獸周旋——

 

  來自後方的一陣衝擊,打斷了伊格的思緒。

  就算沒有往後看,他也能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巨熊的身軀用力一撞,伊格感覺到自己的雙腳離地,飛到了半空中。一陣布帛撕裂的聲音,他的斗篷被撕碎、扯落。

  怎麼可能呢?他怎麼可能跑得過這頭超過十呎的怪物?

 

  黑暗在他眼前天旋地轉。

  然後他的下巴重重摔在落葉和青草混雜的土地上,舌尖嚐到了噁心的泥土味,以及鮮血的味道。

 

  伊格呻吟著翻轉身體,巨大的黑熊就在他眼前。席柏勒在他被拍飛的時候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他手裡握著的是不是槍柄,而是他現在仰躺在地上,手無吋鐵地面對著這隻格列斯本黑熊。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發現,這隻熊還真是大得荒唐。

  巨熊的嘶吼聲彷佛千百里遠,伊格大腦混沌,雙眼沒辦法聚焦,在這片暗夜之中,唯一的光源就是牠慘綠的雙眼,模糊的在上方游移。

  他聽見香梨的尖叫,還有更遠處,蒙托多、阿克和萊特利的叫聲,但不知怎地,都離他好遠。

 

  

  他就要死了。

  心底某處,伊格放肆大笑起來。

  這麼多年來,他早已經做好某天可能會死在狩獵中的心理準備,但他萬萬沒想到,會死在前往挪拉,參加騎士遴選的路途上,被這種野獸殺死。

  他甚至,還沒有到挪拉呢……

 

  他緩緩閉上眼。

  希望車伕先生能將他的遺體送回迦薩塔。

 

 

  突然之間,巨熊高聲嘶吼,聲音狂亂無比。

  伊格睜開眼睛,看見火焰在黑熊的身後高高竄起,強烈的火光讓他下意識抬起手遮眼。

  

  母熊轉過身,凶狠地朝襲擊牠的人狂奔而去。

 

  伊格在火光消散之前,看見那頭凶獸奔去的方向,站著一個纖瘦的身影。

  那是香梨.艾爾蓮恩。

 

  她悄立在騎士的馬車前,距離小屋和馬棚有些許距離,伸長的手臂直指黑熊,火焰在她身邊繚繞。

 

  「為什麼……」

  伊格瞠目結舌,思緒間好像斷了一截,久久不能理解。

  「為什麼要……她為什麼要出手?」

 

  他挺起全身疼痛的身體,在身旁的草地上慌亂尋找他的席柏勒。遠方的萊特利大喊著香梨的名字,也瞥見阿克和蒙托多朝她奔去的身影,但是距離都太遠。

  他們來不及,在他們趕到之前,那頭巨獸會先將香梨撕成碎片。

 

  「快跑!」伊格大喊,「快跑啊,香梨!」

 

  當伊格站起來時,巨熊已經跑到香梨的面前,她的表情和渾身顫抖的身體透露出她有多害怕,但她並沒有亂了方寸。

  焰術纏繞著她,隨著她的指示對黑熊攻擊,但正如伊格所嘗試的一樣,那些火焰即使擊中牠,也燒不穿那層豐厚的毛皮。。

 

  即使現在追上去也無力回天,伊格心知肚明,但雙腳還是自己動了起來,朝香梨的方向跑過去。

 

  一切似乎以成定局,不論是伊格還是阿克,又或是蒙托多先生,誰都沒辦法拯救她,只能夠眼睜睜看著鋒利的獠牙和熊爪扯開香梨柔嫩的皮膚。

 

  但接下來,他們聽見的並不是香梨痛苦的呼喊。

  而是一陣刺耳的巨響。

 

  基於伊格的指令,香梨始終站在騎士馬車前。

  並不是那輛馬車真的需要她的保護,反正如果黑熊真的對那輛馬車舉起熊爪,香梨也不可能攔得住牠。況且,在這種狀況下伊格根本不在乎那輛見鬼的馬車,單純只是想在他能夠對她指示的距離內,將香梨佈署到比較安全的位置,如果巨熊真的朝她攻擊,她至少還能藉著那輛巨大的馬車找些掩護。

 

  但香梨的雙足像生了根一樣,定定地站在馬車前。

  這和伊格的思量差了十萬八千里,但不得不說,不論是因為守護馬車的使命感,還是單純被十呎的巨熊嚇得無法動彈,她站在馬車前的這個動作某方面都救了所有人的命。

 

  隨著那陣炸裂聲響,香梨身後的馬車被炸開了。

  準確地說,是馬車那扇豪華精緻的車門,像被硬生生扯下一樣,飛快而筆直地飛向那頭黑熊,用伊格不敢相信的力道將牠撞飛。

 

  伊格努力想理解眼前這個現象究竟是怎麼發生的,不過他的思緒還沒反應過來,答案就自己緩緩地從馬車中走出。

 

  那名一直沉睡的灰髮男子,顯然終於被這場騷動吵醒了。

 

  香梨跌坐在地,抬頭望向那個男人,臉上盡是驚駭與不解。

 

  男子緩步走過香梨,轉了轉脖子和手腕,灰色的寬緣帽和斗篷將他的身形完全遮蔽起來,縱使如此,伊格還是能感受到他身上那冷冽的魄力。

  黑熊嘶吼,往前一撲,朝灰髮男子疾衝而去。

  「小心!」

  但是下一刻,伊格就知道自己的警告完全沒必要。

 

  灰髮男子只是輕輕舉起帶著深色手套的左手,輕輕向後拉,然後輕描淡寫地沿著身體的切線,向前揮出一拳。

  僅僅只是一拳,但伊格卻能感覺到那陣驚人能量在空氣中溢散所造成的狂風。

  那頭直立起來高逾十呎的巨熊就這麼應聲飛了出去,伊格甚至沒辦法確定那男人的拳頭有沒有碰到牠。那龐然身軀在夜空裡短暫飛起,然後墜落在林間空地上。

  牠斯吼著,想要再次爬起來,但是灰髮男人並沒有給牠這個餘裕。只見他不急不徐地走到巨熊的頭部附近,迎面再給了牠一拳。

 

  巨熊的吼聲戛然而止,連粗厚的呼吸聲都見了。

  那一瞬間,森林平靜地像是剛才的騷動全都沒發生過一樣。

 

  所有人呆滯地看著這一幕,誰都沒有說話。

  只用兩拳,就打昏這頭怪物?

  伊格猛然回過神,朝著遠處的森林巡守高喊。

  「蒙托多先生,腥風!」

  「唉喲,對、對……」

  蒙托多趕忙跑到倒下的巨熊身旁,將塗著麻藥的匕首插進巨熊的身體。

 

  萊特利飛奔到香梨身邊,將她拉進懷裡,緊緊抱著她。

  阿克跌坐在地板上,蒙托多先生靠著巨熊動也不動的身軀,就這麼就地坐了下來。

 

  伊格點了一團小火球,撿起掉在附近的席柏勒,拖著疼痛且疲憊的身軀,走向其他人。

 

  「你沒事吧?」

  阿克抬頭望著伊格,一臉疲憊。他的嘴角還淌著血跡,右眼浮腫,但神態卻很輕鬆。

  伊格試著動了動身體,幸運的是,居然沒有明顯特別疼痛的地方,似乎沒有什麼大問題。

  「我看看,下巴破了塊皮、嘴裡多了幾道傷口,還有身上大概有二十個瘀青……不過,就這樣了,居然連骨折都沒有。」

  「感謝眾神。」

  「感謝深林。」

 

  萊特利放開香梨,走近那個灰髮男子,似乎在詢問他有沒有受傷,但灰髮男子只是搖了搖頭,什麼話都沒有說。

  萊特利苦著臉,向阿克招了招手。

  「克羅梅斯閣下,您的傷還很嚴重,請跟我立刻回小屋去。我可不希望你在我的看護之下還出什麼岔子,那會丟了我們座堂的名聲。」

  阿克吊而啷噹地擺擺手,低聲在伊格耳邊說。

  「我現在比較想來一桶麥酒,誰想在跟那種怪物對決後還得吞她剛才吞的那玩意兒?活見鬼的咧……當然,我幾乎什麼都沒作,我想這麥酒你可能比我多了點資格。」

  阿克站起身,拍了拍伊格的肩膀。伊格微微一笑。

  「我只想好好睡一覺。」

 

  萊特利再三確認伊格的傷勢,但伊格堅持要在戶外多待上一些時間,黑衣修士也就沒說什麼。但其他人可沒那麼好說話,蒙托多先生在萊特利請求之下,回到小屋準備藥材和紗布。而阿克則和萊特利一起攙扶起躺在馬棚旁的車伕,小心翼翼地扛著他回到小屋。

 

  伊格望著呆坐在地上,依然驚魂未定的香梨,慢慢走向她。

 

  「香梨。」

  他輕輕呼喚,蹲下身,握住香梨纖細的雙手。

  她身上披著萊特利的黑色外衣,好像與黑暗的森林融為一體似的。看上去她除了受到不小驚嚇以外,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即使如此,她卻還是縮著身子。

 

  伊格猶豫了一下。

  「我得向妳道謝,妳剛才救了我一命。這份恩情將永遠與我的名字一同銘刻於深林之上。」

  香梨垂下眼簾,嘆了口氣。

  「那沒甚麼——」

  「可是,妳那個舉動實在稱不上明智,請妳下次別再這麼魯莽了。」

  香梨抬起頭,儘管依然在發抖,但望著伊格的眼神卻十分堅毅。

  「如果我晚一步出手,你早就死了。」她悄聲說。

  伊格搖搖頭。

  「我把那頭跟鬼一樣的熊引到了森林旁邊,運氣夠好,我還能夠將牠拉近森林,而那樣我的活命機率會高很多。但是因為妳的焰術,又將牠引回空地,那會危及到其他人的性命。」

  香梨反咬下唇,雙眼溼潤。

  「換作是你,你也會這麼做。」

  良久過後,她才這麼說。

  伊格別開目光。

  「也許吧。」

 

  他的目光不經意地飄向那兩頭躺在地上的巨熊,同時,他發現那個依然站在原處的灰髮男子,那雙冷冽的雙眼正直直望著伊格。

 

  伊格站起身,走向灰髮男子。

  事實上,不只是香梨,如果他沒有即時出現,在場所有人可能都會受到不小的傷害,甚至可能喪命。

 

  「感謝您的相助,先生,您的拳頭就像暴風一樣。我們所有人都欠了您一條命。」

  伊格低聲說,捧心俯身,用精靈的標準姿勢行禮。

  雖然實際上,他們根本是身在同一條船上,但伊格認為這時候還是別失了禮數做比較妥當。

 

  灰髮男聽見伊格話語中的隱喻,嘴角輕輕勾了一下,但即使如此,那還是連「微笑」的邊都稱不上。

  他一語不發,目光飄到伊格腰際的席柏勒。靜了許久之後,他才慢慢開口。

  他的聲音既低沉又沙啞,就像粗皮革互相摩擦一樣,但卻有一股深切的寒意,彷佛喪失了所有溫度一樣。

 

  「你是雙槍手。」

  這並不是一句問句。

 

  這句話一出,伊格感覺坐在地上的香梨目光立刻轉到自己身上,他在心裡暗暗咂舌。

  灰髮男人的嗓音雖然讓他有些畏懼,但他並沒有退縮。

 

  「而您,是『暴風行者』艾克雷姆,久仰大名。」

  如同伊格的暗喻,他早就已經猜到那個灰髮男子的身份。

  更準確來說,恐怕沒有人見過那個猶如狂風一般的拳頭還會錯認眼前這人的名號。

 

  近年來,在艾佛洛恩北方做生意的商人之間有一個傳說。

  據說北方的勃里薩德大公國有一名特立獨行的賞金獵人,素以不持武器作戰聞名,但卻靠著那雙拳頭成功捉拿上百名通緝要犯。上至殺人強姦、下至走私偷盜,就算罪犯所犯下的罪行輕微到即使關在牢房裡都嫌浪費,他也照抓不誤,而且從來不曾失手。

  傳聞中,他那揮舞的雙拳就如同北方的凜冽風雪一般,因此被人稱之為「暴風行者」。

 

  除此之外,這名暴風行者同時效忠於統治北方的勃里薩德公爵旗下。在他捉拿罪犯去領賞的這幾年,即使有人對他懷恨在心,也無法輕易對他出手。

  而作為公爵提供庇護的代價,暴風行者在私底下也替公爵處理了無數的骯髒事,所以他也被叫做「勃里薩德的瘋狗」,這同時使得「暴風行者」之名一直毀譽參半。

  縱使如此,他還是可以說是北方近年聲勢最大的名人。即使身處在迦薩塔,伊格也時常聽見艾克雷姆這個名號。

 

  暴風行者透過灰髮,直直地看著伊格。伊格現在才發現他的瞳孔也跟他的頭髮一樣,是如深鐵一般的灰色。

  「是,我是。」

  艾克雷姆輕聲說。

  「把這兩頭畜生殺了吧,雙槍手,如果你還自認是一個獵人。」

  他轉過身,悠然朝著小屋走去,斗篷的下擺在他腳邊擺盪。

  「這是對牠們的慈悲。」

 

  伊格著兩頭巨熊,靜靜思量,直到他聽見香梨朝他走近的腳步聲。

  「那是什麼意思?」她問,「什麼……慈悲?」

  「我們不可能將牠們野放回去,無論如何都必須殺了牠們。既然要殺,那最好趁著牠們昏迷時殺,也比較省事。」

  伊格解釋。

  「當然,最重要的是,我們都不知道腥風能讓牠們睡多久,畢竟他們的尺寸比正常的野獸大上太多了。」

  香梨輕輕「嗯」了一聲。

 

  「你真的是……雙槍手?」

  隔了一段時間後,她又問。伊格相信這才是她真正想問的問題。

  「我不會這麼自稱。」

  伊格簡明扼要地回答。

  他清楚感覺到香梨的目光刺在自己的側臉上,但他決定裝作不知道。

 

  只聽見香梨緩緩嘆口氣,幽幽地說。

  「我還以為我在杞悠那的馬廄前,就已經把你摸個清楚了,誰知道我連你到底是誰都梅看出來……你居然就是『雙槍手』,眾神啊……」

  「那只是一個……」

  伊格沒有把話說完,腦海裡卻浮現了羅司笑嘻嘻的臉。

  一個朋友的玩笑而已。

 

  他倆沉默了一陣,靜靜地看著那兩頭像是小山一樣的巨熊。

  「要我幫你嗎?」香梨問。

  「幫什麼?」

  「幫你殺死牠們呀。」

  伊格一聽,嚇了一跳,連忙搖手。

  「不用,深林啊,當然不用。我吃這行飯至少十年了,何況牠們現在比兔子還溫馴,哪還需要幫忙?」

  他拍了拍香梨的肩膀。

  「妳先回小屋去吧。吃點東西、包紮傷口。」

  「我又沒受傷。」香梨抗議,「所有人裡頭唯一沒有碰到這兩頭怪物的人,就是我。」

  「我不是指妳的傷口。」

  伊格聳聳肩。

  「阿克先生受了不少傷,車伕先生傷勢更重,萊特利一個人應付不來的,妳去幫幫她吧。」

  香梨沉默了一下。

  「那你呢?」

  「我把這牠們處理完就過去。」

  「好吧。」

  她輕輕嘆口氣,將萊特利的黑色外衣摟得更緊了些,轉過身朝著小屋走去。 

 

  「香梨。」伊格開口呼喚。

  「幹嘛?」

  「幫我把那鍋湯熱一熱,我餓了。」

 

  香梨回過頭瞅著他,她的雙瞳在黑夜中閃爍。

  「知道了。」

  「謝啦。」

  伊格開朗地朝她揮手,目送她走進小屋。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小屋的火光中時,伊格才收起笑容。

  他從腰間的皮袋裡拿出兩顆子彈,塞進席柏勒的轉輪中。

 

  「好吧……」

  他心一橫。

 

 

 


 
to be continued
﹊﹊﹊﹊﹊﹊﹊﹊﹊﹊﹊﹊﹊﹊﹊﹊﹊﹊﹊﹊﹊﹊﹊﹊﹊﹊﹊﹊﹊﹊﹊﹊﹊﹊﹊﹊﹊﹊﹊

 

 

 

做個下回預告怎麼樣?

下一章:挪拉

 

明後兩天打算寫個日誌。

目前有一份小說心得和一份角色心得的手稿,不過要整理成文章又是個大功夫...

小說心得是一本西班牙小說,角色心得則是一個極其悲慘的角色

 

同樣做個預告,防止我自己怠惰...

 

說到這個,我好像一直忘了寫模犯生的心得,囧

 

 

大概這樣,下回見。

 

 

 

FB

巴哈


 

arrow
arrow

    LanTer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