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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翡實』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們,等她的視線飄到我們後方那個在宛如在空間破碎的「空洞」時,她的表情才有細微的變化。

 

「妳居然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找到這裡,不簡單啊。」

    未皮笑肉不笑的打招呼。

 

    『翡實』身上穿著純黑的裝束,軍用的長靴、長褲,頭髮以方便行動為目的紮在後腦上,手上那管火箭炮的炮口還在冒煙。

她從腰間抽出一把小槍,直直地瞄準我們。

 

    「翡實……」

我看著那個曾經是我最親近的人。

 

    「你開了那麼多槍,難道真的以為都沒有人聽不見?」

    『翡實』淡淡地對未說。

    「哈,我可沒辦法不用槍打破那該死的牆壁。」

    未用嘲弄的語調說,伸出拇指指著我們身後的破洞。

 

    『翡實』瞇起眼。

    「萊亞先生一定會很生氣,要修補牆壁可不是一項小工程。」

    「那就麻煩你幫我跟萊亞說聲對不起啦,翡實小姐。」

 

    「所以,你帶著他到這裡,還把牆壁打碎,究竟打算做什麼?」

    「當然是逃跑了。」

    未滿不在乎說著。

 

    「逃跑?」

『翡實』臉上出現一絲殘酷的戲謔笑意,然而這卻是她跟我曾經認識的翡實最像的表情。

「你是說,逃到『外面』去?你認為憑你們兩個可以在那種世界生存?」

    「我也許不行,」未大笑,「但是這小子可以。」

 

    翡實沉默兩秒,似乎在懷疑未的真正用意,而這段期間她依然沒有看我一眼。

    「你的意思是,你要犧牲自己來讓他離開?」

『翡實』失笑,「你並不是這麼有奉獻精神的人吧,未先生。」

 

「那可難說,難不成妳自認很瞭解我嗎?翡實小姐。」

他們兩人卯足全力爭鋒相對,絲毫不相讓。

雖然我的過去的一切都是虛假的,但是他們兩人之間從以前就毫不對盤卻半分不假。

 

    「然後呢?讓他逃跑又能怎麼樣?」

    「因為我看膩了你們這種丟人現眼的作法,」未笑著說,「花了這麼多年我才看透我一直以來追尋著的腳步原來誰也救不了,所以至少,在我能力所及,我要救曙。」

 

    你要救曙?」

『翡實』反唇。

 

    「沒有劫難,何來拯救?你只是為了滿足你自己那個毫無意義的虛榮心吧,未。你知道讓他離開這裡會影響多少人嗎?失去實驗體曙,組織的所有夢想都會成為泡影!」

 

    「夢想?」

    未大笑。

    「比起我,這才更像是毫無意義的虛榮心吧!妳比我更接近實驗核心,妳難道看不出來嗎,翡實小姐?這種實驗到底有什麼意義?世界戰後究竟在追求什麼?」

 

    「拯救世界!」

    『翡實』大聲說。

    「我們所作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未來的某一天能夠復興人類、重振這顆殘破不堪的星球!」

 

「說的真好聽,堂堂的救世居然要靠這種不入流的謊言和虛偽達成,別笑掉人家大牙了,現任總長上任以前的世界戰後並不是這樣可笑的組織吧?」

 

    「可笑的組織?你又懂什麼了?憑你也想質疑世界戰後的意志?憑你也想質疑我們的作法?你也未免太自不量力了吧,未!」

『翡實』大吼。

「只要實驗完成,只要『曙』計畫成功,人類就能夠得救、世界就能夠重生!七十億人的奇蹟就能夠再次重現於這個星球上!我們可以拯救世界,未,我們可以挽回一切!」

 

    「抱歉啊,三百年前的人類欠下的債,我可沒有興趣替他們還。如果你們所謂的拯救世界是要用這種殘忍的方式去達成,那我恕不奉陪。雖然我對『外面』所知也不多,但是我至少知道,我知道外頭有真正理想鄉,可以真正不用顧忌任何一切,沒有一絲一毫謊言存在的地方。」

    他毫不畏懼地說,語氣堅定無比。

 

「我們沒辦法踏過那片荒原,我們終其一生都會受制於『世界戰後』,但是他不一樣。」

    未朝著翡實踏了一步。

「曙可以靠自己走出去,他能夠穿越這片荒原,只有他能辦到。而你們卻打算把他關在這個被虛假天空遮蔽的箱庭世界做幾十年的實驗?太丟人了吧,連區區一個人都救不起,還要談救世?」

 

「他是最高傑作……他是『世界戰後』三百年來不斷追求的完成型,只要實驗能夠完成,我們的後世一定有一天能夠重回真正的天空底下。」

『翡實』低聲說。

 

「然後呢?」未譏諷,「你們還打算關著他多久?再一個二十年?五十年?還是一百年?我可不記得這個計畫有明確的終止時間啊。」

「不管多久,只要這麼持續下去,終有一天——」

 

「狗屁!」

未大聲反駁。

「都是狗屁!總長口口聲聲對我們說這個計畫成功的那天就是世界得救的那天,但實際上呢?翡實,別告訴我妳不曾起疑心,這個計畫真的會成功嗎?真的有人會得救嗎?」

「我們被鎖在這種虛假的天空底下,但是有人可以走出去,妳要剝奪他走出去的權力嗎?翡實!」

 

「我、我們現在談的可是救世!」

『翡實』激烈地說。

「如果犧牲他一個人,能夠換取百分之一的機率拯救世界,那我們就應該——」

 

「就應該犧牲?這是妳的真心話嗎?翡實!」

未打斷她。

「我只參與這個計畫四年。妳不一樣,妳在曙身邊待了幾乎一輩子,難道妳一點猶豫都沒有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撒謊、說著一堆從來不曾經歷過的過去、重複著——」

未看了我一眼。

「重複著這麼長時間的謊言,難道妳真的忍心看曙他持續被這樣折磨嗎?」

 

『翡實』咬緊嘴唇,仇恨地看著未。

 

    我看著爭鋒相對的兩人。雖然他們談論的事情圍繞著我,但是我自己卻沒有絲毫實感。

昨天我們還一起沿著山坡下山、一起拌嘴,但是今天一切的一切都變了。

 

對我來說,他們依然是我的摯友和親人。

但在他們眼裡,我就只是他們口中的「實驗體」,為了某個我也不知道的大義生存在謊言裡。

 

    「妳啊,一直以世界戰後當藉口,說得輕巧,好像完全不關妳的事一樣,好像只要遵循總長的話、只要遵循組織的方針,這個世界就會得救一樣。妳覺得這樣不負責任的作法,妳自己能夠獲得成就感嗎?妳覺得這樣聽命於人,妳就能完全隱匿於他們要妳扮演的這個角色的皮囊底下嗎?雖然那些時光都是假的,都只是一場戲而已,但是這段時間裡,跟曙最親近的人可是妳啊!」

    未往前走,走到翡實面前,讓她無從閃避。

    「妳差不多該誠實面對妳自己了吧,翡實!」

 

    『翡實』露出畏懼的神色,儘管她手上拿著槍砲,但是她卻慢慢地往後退。不過未也跟著逼近,不讓她有逃跑的空間。

 

    「我只問妳一句話。」

    未大聲說。

    「妳真的打算就這麼任由這場虛偽而荒謬的實驗繼續下去嗎!」

 

    「我……我……」

    翡實癱坐在地上,手上的火箭炮掉下來,在泥土地上發出一陣沉悶的重擊聲。

    「除了這麼做……我又能怎麼辦!」

翡實哭喊。

 

    回想起來,翡實哭的記憶寥寥無幾。
    即便是白天我昏倒的那一次,被嚇哭的翡實也馬上就恢復鎮定了。

 

    在我那充滿謊言的記憶中,翡實幾乎不曾哭過,對我來說,她一直是很堅強的人,遠比我還堅強。

    但是現在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翡實就跟一個脆弱的少女一樣,剝去了過去那麼多年在我眼前的偽裝,也被剝去了世界戰後組織成員冷酷無情的假象,現在的她就只一個普通的、看起來十幾歲的女孩。

 

    「你又懂我什麼了,你又知道我什麼了!」

    翡實淚流滿面,用拳頭不停敲在未的大腿上。

    「區區四年而已,你對曙又怎麼會瞭解的比我多?你又怎麼能夠理解我的痛苦?不要說得這麼輕鬆啊!」

    「要不斷欺騙身邊最親近的人的感覺你懂嗎?看著他對著這個製造出來的世界露出笑容,就算心裡只剩下痛苦,也得跟著一起笑的感覺你懂嗎?」

    其他的指控已經聽不清楚了,最後她只能用手掩著臉,泣不成聲。

    「說到底!我為什麼要被你這種人質疑啊!你憑甚麼?你憑甚麼!」

 

    「翡實……」

    我無力地走上前,卻被未伸出一隻手擋住。

 

    「如果妳真的那麼想,那就幫我們。」

    未輕聲說。

    「妳的位階比我高,能夠做的事比我多,妳可以幫曙準備更多足以應付外面的護具、武器,保護他、讓他離開這個除了謊言以外什麼都不剩的箱庭。」

   

    「我……」

    「夠了,未。」

    我按下未擋著我的那隻手,蹲下來,輕輕地抱住翡實。

 

    翡實呆愣住,一時之間甚至忘了哭泣。

    「別誤會,我並沒有原諒妳。不論妳的理由有多麼弘遠、目標有多麼宏大,跟我都沒有關係,我恨不得現在把這個令人作嘔的玻璃天頂給拆掉。」

    我握緊雙拳,咬緊牙關。

    「但是在這之前,對我來說,妳是我的姊妹,是我的親人,我沒有辦法就這麼讓妳哭下去,僅此而已。」

 

    「對……對不起,曙,對不起……」

    翡實緊抓住我的背,用幾乎聽不懂的哭號,一次又一次地在我耳邊道歉。

    我只能輕輕拍著她的頭。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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